质问_枭姬驯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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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问

  陆绩一听胸中怒气又腾了起来,上前一步张口欲驳斥被陆议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才生生忍耐下来。

  堂上又开始议论纷纷,火药味愈浓有些官吏及孙氏宗亲附和孙皎的话,有些江东大族出身的官吏名士则站在陆绩陆议这一边,当然多数人还是选择默然不参与这些争议。

  突然堂外传来一声侍从的高呼“郡主到”才让堂上的争讼不休停了下来。

  陆议神情微震,下意识地想转身看去,瞬间又意识到众目睽睽之下不妥立马克制地垂下双眼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孙尚香疾步走进经过陆议身旁时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阶前站定向孙权飞快抱拳一礼。

  孙权起身走下主位“小妹怎么来了?”

  孙尚香扯了扯嘴角,面对孙权的明知故问却也不得不配合做戏,微微颔首道:“母亲醒来,说有事想与二哥商谈请二哥即刻前去。”

  孙尚香方才就在屏风后头孙权当然知道这是个借口不过眼下众人争论难定,他也愿意借坡下驴,遂点了下头,对众人朗声道:“诸位,孤相信公纪、伯言的为人,况此番丹阳之乱平定,伯言亦有功,又怎可能与逆贼勾结同谋?”

  孙权表示了对陆绩陆议二人的信任,让方才支持孙皎观点的人不好再多言,江东世族出身的名士官吏闻言也安心了不少。

  “罢了,沈氏族人先收监,如何处置容后再议,散席吧。”

  孙权便摆了摆手,示意宴会结束,抬步向堂外走去,众人又行礼恭送,孙尚香即刻跟了上去,经过陆议身旁时,这回却停下脚步,侧目看向他。

  陆议保持着躬身揖手的姿态,只能看见她微微摇曳的素白裙角,在经过他身侧时忽然停驻,陆议顿了顿,抬眸与她目光相接。

  她双眸幽黑明亮,下唇微微阖动,好像有许多话想问他,却只能化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撇过头加快脚步向堂外行去。

  陆议复又垂下眼眸,紧抿的唇角浸出几分涩然。

  吴郡有名的青年才俊沈友竟然谋逆,沈氏族人上百人尽皆下狱,这件事很快传开来,在吴郡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宴会那日后,陆绩仍坚守己见,求吴侯赦免沈氏一族,有陆家牵头,不少江东官吏士子也参与进来,上书为沈家求情。

  有请求轻罚的,自然也有坚持严惩的,部分孙氏宗亲及北方派的官吏则上书孙权要求重惩沈家,以绝后患,同时震慑宵小,让心怀不轨者认识到犯上作乱的下场。

  两方争论不休,最后还是文臣之首的张昭站了出来,向孙权进言说如今强敌环伺,内患未止,乃用人之际,沈氏一族虽非江东甲第高门,但族内也是人才辈出,若至此沦为刑家不得进仕,实是可惜,因此建议只严惩知情者,其余则悉数宽免。

  孙权从其议,派决曹审讯后,释放了大部分沈氏族人,不过沈友子侄沈仪由于与他关系密切,又是盛宪的外孙,若说毫不知情的确难以令人相信,所以仍关在狱中。

  按理说,这样的结果已是吴侯网开一面,其余求情的江东官吏士子都觉得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唯有陆绩不肯退步,公府集议上,他坚持认为若无证据,那就应该赦免所有沈氏族人。

  除了老臣张昭,上一个能做到这般直言不妥协的人还是会稽名士虞翻。

  虞翻曾助孙策兵不血刃拿下豫章,功劳卓著,孙策待之以友。孙权继任后,他与孙权政见多有不和,数次犯颜谏争,又因其性情狂直不容于俗,多遭毁谤,最后被贬往丹阳泾县。

  眼下陆绩的境况越发像曾经的虞翻。

  虽然目前吴侯的态度还算冷静克制,并未听信某些人对陆家的蜚语中伤,但常言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陆绩性情又刚直方正,陆议不忧心是不可能的。

  除了担心陆绩,吴县这边还有某些人某些事令他放不下,可马上又要返回海昌任职,此一去,归期难料,他知道,若自己还退缩不前,可能真的要永远错过了。

  认真思忖良久后,陆议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吴县城外,渡口边,望江亭。

  孙尚香步下马车,一眼便望见陆议负手立于亭中,身着浅蓝裾袍,长身玉立,广袖被江风吹得猎猎飞舞,仿若葳蕤春华中最柔和的一抹色彩。

  这是两人回吴后第一次单独见面,也相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主动在私下找她。

  她想,或许他是想在走之前与她道个别,但也有可能是为了陆绩替沈家人说情。

  无论哪有可能,都不会令她高兴。

  可她还是来了,也许是因为心里还残存的一丝希望在作祟,又或许是因为清楚以后难以相见,这份感情若终将被时光冲散,无疾而终,那就让这次道别画上一个最终的句号吧。

  冬歌命车夫将马车远远驶开,自己也和几名跟随的带刀武婢避开老远,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六角亭内,两人并肩而立,孙尚香静静望着江景,陆议静静看着她。

  她身着毫无修饰的素白孝服,未施粉黛的脸庞略显苍白,墨黑长发仅用一根素帛简单束住,直垂腰际,此外再无多余颜色,清冷得仿似最极致的黑山白水画。

  沉默了片刻,陆议才轻声开口道:“郡主身体好全了吗?”

  孙尚香淡淡嗯一声,仍望着江上来往的舟船,沉静的神色中难掩倦意。陆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双眉微蹙,面上渐渐浮起担忧心疼之色,“可我看郡主气色不大好,就算为了照顾太夫人和四公子,郡主也要保重自己,不要哀伤劳累过甚。”

  孙尚香点点头,“我知道,多谢。”

  又是一阵无言,周边只闻风吹树林的飒飒声,以及从远处传来的隐约江流声。

  孙尚香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努力提起精神,转身面对他,微弯唇角道:“你费心约我见面,一定不是只为了这些小事。我不好出府太久,你直接长话短说吧。”

  陆议垂下眼眸,蹙眉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似带着某种难言的情绪,“吴侯虽已开恩赦免大部分沈氏族人,可沈友之侄沈仪尚关押狱中,臣想请郡主帮忙向吴侯说情,宽免沈仲则。”

  孙尚香嘴强撑起的那抹微弱笑意瞬间消散。

  她猜得没错,果然就是为了替沈家说情。

  虽然早已猜到,可真的听他说出口,她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被失望占据。

  她定定抬眸看他,“你专门找我来,就为替沈家人说情?”

  孙尚香似笑非笑的神情浸满苦涩,陆议看着她,心口如压了一块大石,清俊的脸上显出几分急切之色,正欲再言,孙尚香便转过身子不再看他,面无表情道:“陆都尉找错人了,这件事上,我并不反对我二哥。”

  一声陆都尉,已明显表明疏远之意。

  陆议低垂的眉眼间浸染出深深的无奈苦涩,他闭眸轻叹一口气,复又认真解释道:“沈仲则的品性我也有所了解,他自幼父母双亡,居丧过礼过于成人,德行孝心为郡里称赞,成年后,朝廷曾多次征辟他为官,他都不应征,也不轻易结交名流,而是隐居避世,一心治学……”

  孙尚香面色一沉,心中霎时翻腾起一股无名怒火,忍不住打断他,“那沈仪即是盛宪的外孙,又是沈友的侄儿,据说从小时常出入盛府,他外祖父和叔父的密谋,他会全然不知情?”

  她眼中的愤怒和冷意分明,他深深地看着她,眼底难抑忧虑与焦灼。

  他不想看到沈家人受牵连枉死,但更不想看到她深陷仇恨泥沼中。

  他明白失去亲人是何种痛苦,也更清楚仇恨能摧毁一个人,这正是他和陆绩选择放下旧恨往前看的原因,虽然很难,可总好过在仇恨中迷失自我。

  陆议垂眸斟酌半晌,再次认真劝解道:“臣只是觉得,既然真凶已伏诛,又无凭据证明其他沈氏族人亦参与其中……若仅因血缘亲近便遭厄难,太过可惜,臣希望郡主劝吴侯网开一面,不要株连无辜,多造杀戮。”

  “无辜?”孙尚香皱眉看向他,一时间不解、愤恚、怨悱多种情绪交织,眼眶渐渐红了,“我的兄长们不无辜吗?我大哥与盛宪沈友无冤无仇,我三哥摒弃旧恨启用盛宪故吏,我四哥……”她越说越急,越说越恨,又想到缠绵病榻、药石难治的孙匡,声音骤然哽咽,“他从未、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可他们被这些小人的阴谋所害!难道他们是罪有应得吗?”

  从心底泛起的哀戚迅速将她淹没,泪水很快溢满眼眶,她怔怔凝视着他,用手指着自己,语含委屈地问:“连我……我也差点在丹阳丧命,我也是罪有应得吗?”

  陆议心中一阵刺痛,不由缓缓伸出手,欲帮她拭泪,孙尚香紧抿双唇,飞快拂开他的手,极力将泪意逼了回去。

  陆议眉峰微蹙,将被她推开的那只手置于身后,紧紧握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孙尚香别过头,深吸一口气,直到将脸上所有的软弱、哀伤收敛,才重新转头看他。

  “你和陆公纪如此尽心竭力替沈家人求情,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陆议并不讳言,轻轻颔首道:“不错,沈仲则与公纪是挚友,公纪相信他绝不会做害人之事,我也信得过他,这些私心也是情有可原吧?”

  孙尚香自嘲似的一笑,抬眸问他,“陆伯言,我问你,若我也死在丹阳,你还会为沈家人求情吗?”

  陆议身形一僵,似有些难以置信般瞳孔微缩,怔然看着她,好一会才回过神,皱眉垂眸道:“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孙尚香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沉声追问道:“你只用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陆议对上她质问的目光,眼眸若静水深潭,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片刻后,孙尚香蘧然反应过来,不由哂笑一声。

  她在做什么?有必要吗?如今还问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她来这儿前不就做好心理建设了吗?何必又步步紧逼,弄得两人这般难堪?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她勉强冲他一笑,“是我冒昧了,你多保重,告辞。”

  说完,孙尚香好似逃离般转身快步离去,刚走下凉亭台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哑却急促的轻唤,“阿香。”

  孙尚香脚步一滞。

  终于光明正大地唤出她的名字,陆议慌乱的心境反而很快平复下来,他凝视她微微僵直的背影,一步步向她走近。

  “不会有这样的事出现。”他一字一句,无比认真、肯定道:“因为若你死在丹阳,我只会死在你之前。”

  这大概算糖?主要是作者菌觉得小鹿要再不主动就真的要失去香香了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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