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_枭姬驯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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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论

  四个身披甲胄的士兵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押了上来。

  男子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嘴里有布条绑着只能惊恐地睁大双眼,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众人惊诧不已,堂上一时间响起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大家互相低声问左右此人是谁可几乎都摇头表示不知。

  左列武将坐席中唯有一青年小将并未露出惊讶之色,此人身姿魁梧,面容刚毅正是这次平定山越表现最为出色因功升平北都尉的吕蒙吕子明。

  藏在屏风后的孙尚香也是面色微惊,莫非是抓到其他叛贼余党了?先前孙权并不着急难道就是在等这个证据?

  她脚下一动差点就想绕出屏风去看个清楚,可想到孙权的叮嘱,未免多生事端,又生生克制下来,告诫自己耐心听下去幸好片刻之后,孙权就主动解释起来。

  “此人曾是许贡门客后随许贡之子投靠盛宪多番意图行刺为害江东。盛宪、许贡之子伏诛后他又逃匿山中,与多方山越宗帅有联系。”说着孙权望向下首右侧武将列席中的吕蒙,微笑赞许,“多亏了子明此番攻打广德县山越时,发觉其身份,才将此漏网之鱼抓获归案。”

  吕蒙起身向孙权抱拳一礼,面色沉稳,不骄不矜,“都是主公统领有方,末将不敢居功。”

  孙权用手示意他坐下,复又正色向众人道:“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此人?”

  多番行刺,煽动山越,阴谋叛乱,哪一条拿出来都是死罪!堂上一下子群情激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道此逆贼余孽当斩首示众,更有甚者,说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一片嘈杂声中,孙权锐利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文官席中沉默不言的沈友。

  “沈议曹以为呢?”

  吴侯平静不乏威严的声音响起,堂上喧闹戛然而止,无数双眼睛唰唰聚到被点名的青年官吏身上。

  逆贼当诛,这样理所当然的问题,吴侯为何迟迟不决?而且不问张昭秦松等重臣,偏偏问一个长史属官?

  堂上众人表情各异,有些人尚没反应过来,仍一脸怔愣,有些人却已猜到一二,或沉吟不语,或疑视沈友,陆绩开始也是面露疑惑,忽然联想到这段时间江东发生的乱事,顿时猜到沈友或与这些事有关,蘧然一惊,立马偏头望向陆议,向他投去征询的眼神。

  可惜陆议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示意,而是蹙眉凝视着面无表情的沈友。

  陆议神情复杂,眼中闪过诸多情绪思量,最后似万流入海,化为在心里的一声无奈长叹。

  果然是他。

  沈友知自己身份暴露,已是必死无疑,心中反而没了惧意,绷紧的背脊瞬间放松,唇畔划过一丝苦笑,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起身,走到堂中站定,抬眸迎上高座吴侯威仪冷锐的目光,冷静回道:“即是逆贼余党,自当诛杀,以正视听。”

  “说得不错。”孙权微微挑眉,话锋一转,又故作迟疑之色,“不过……此人好像却与沈议曹颇为熟稔啊。”

  士兵取下犯人嘴里的布条,那中年男子马上叩头大喊,“吴侯饶命!吴侯饶命!联络山越渠帅,这都是沈友命小人做的,他的确是盛宪余党!小人只是个喽啰,他才是这次煽动山越作乱、谋取丹阳的主使,求吴侯大人大量绕小的一命……”

  中年男子神色惊惶,却没语无伦次,为求保命,卖队友卖得毫不迟疑,三言两语就揭露出沈友的细作身份。

  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上响起无数抽气声,霎时间四方涌来的怒火淹没沈友,若是眼神能杀人,恐怕他现在已被无数个眼刀千刀万剐了。

  沈友垂眸不言,脸上神色与其说是镇静,不如说是知道无力反抗而坦然受之的寂然。

  “卿向来辩才出众,大家都说你舌之妙、笔之妙、刀之妙,三者皆过于人,怎么现在默然无言?”孙权嘴角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碧眸中却已暗藏杀意,“若是此贼诬陷于你,卿大可为己辩白。”

  沈友抽了抽嘴角,仍没开口,伏跪在地的中年男子忙不迭插嘴道:“小人所言绝对属实!沈友多年前就为盛宪效力,不止是这两年的事,当年刺杀讨逆将军,煽动定武中郎将孙暠反叛等,都有他的参与啊!小人什么都招了!求吴侯绕过小人!绕过小人!”一边苦求着一边继续用力叩头,直至流血。

  孙权嫌他聒噪,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他拖下去,接着又冷冷看向沈友,语气中暗含威胁之意,“沈卿还无话说?难道要孤命人将沈家人带上堂来,你才肯开口?”

  沈友骤然抬眸,胸膛微微起伏着,似是极为恼怒,他死死盯着孙权,艰难开口,“那些事系我一人所为,我家人并不知情。”

  这便是认下中年男子供出的罪状了,堂上瞬间似炸开了锅,众人义愤填膺,一些脾性刚烈的武将官吏更是大声怒斥。

  “沈友,你竟与反贼沆瀣一气,行此悖逆之事!”

  “吾耻于与你这等乱臣贼子同僚为官!”

  “主公,沈友罪大恶极,当枭首示众,其家族知情不报者也当一并诛杀!”

  铺天盖地的咒骂声中,沈友始终挺直背脊,若孤松独立山巅,任凭风刀霜剑亦不折腰。

  孙权沉着脸,抬手制止众人的叱骂。

  沈友既已供认不讳,他也无需再故作犹疑姿态。孙权微眯双眼,眼神中透出浓浓的鄙夷愤恨,“沈友,你竟是这般假仁假义、阴险毒辣的谋逆之徒,枉你还是出身世家大族。”

  “哈哈哈……”沈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昂首睨向孙权,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天子尚在许都,如吴侯这般无君之心者,难道就不是谋逆吗?!”

  这句诘问似千斤巨石砸下,震得满堂皆惊。

  大汉建国四百余载,如今虽皇权式微,群雄并起,可士民之心还是向汉,各地诸侯即使有篡汉之心,但看着董卓、袁术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轻易打出背汉自立的旗帜,就连曹操也是高举“尊汉讨逆”的旗号讨伐敌人。

  孙氏虽割据江东多年,但名义上孙权还是皇帝任命的会稽太守、讨虏将军,不管他心里如何想,明面上也要守住匡扶汉室的大义。沈友此言无异于在扯毁江东孙氏忠心汉室的形象,直接讽刺孙权虚伪。

  “来人!”孙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挥袖厉呵,“沈友谋逆作乱,既已认罪,理当伏法,拖下去,杀!”

  门外即刻涌进几名守卫士兵,一下就钳制住沈友,将他按倒在地。

  在被拖下去时,沈友仍旧放声大笑,状若癫狂,“谋逆反贼反说他人谋逆,可笑可笑!哈哈哈……”

  不一会,笑声中止,堂外传来人头落地的声音,接着一名士兵快步走进,衣甲上溅上了淋漓血迹,跪地抱拳,向孙权回禀说逆贼已伏诛。

  眨眼之间,一活生生的人就已身首异处。

  孙权神色冷漠,挥手示意士兵退下,展了展衣袖,又坐了回去。

  坐在下面的众人反应各异,有拍手叫好的,有摇头叹息的,也有面露惧意的。陆议收回望向堂外的目光,与陆绩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皱眉。

  沈友是出身江东世族的青年才俊,他被杀虽是咎由自取,可江东本地出身的官吏及世族名流大多还是不禁心生畏怯。

  他们这才深深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吴侯虽行军打仗不如讨逆将军孙策,但杀伐决断绝不亚于其兄,虽然他继任后着力招纳江东士人,礼贤下士,关怀备至,私下里宴请臣僚,也是与大家饮酒大笑,从不端着主君的架子,可一旦涉及底线,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屏风后,孙尚香也才明白过来为何孙权选择在宴会上揭露沈友,若是私下处置,恐怕又会引得江东官吏士民暗中揣测非议,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沈友自己招认,不仅能光明正大地处决他,同时对其他人也起到了震慑之意。

  念及此,孙尚香摇头轻笑,笑中却带了丝一言难尽的感触。

  孙权不愧是后来与曹刘三分天下的帝王,年轻时的心计权谋已远超常人。

  此时,堂上在讨论如何处置沈氏族人,有说男子皆处斩,妇孺没为奴,也有说知情者同诛,其余人流放,孙尚香不想再听,转身欲从后门出去,忽然又听见一男子朗声打断众人的话,“吴侯,在下有一言!”

  听着像是陆绩的声音,孙尚香双眉微皱,不由站住脚步。

  陆绩起身走到堂中,面色严肃地反驳方才多人主张严惩沈家的言论,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汉太宗文帝除诽谤、去肉刑、废连坐,广恩博施,惠修百姓,不诛无罪,罪人不帑,是以海内殷富,天下归心,民不犯法,无所刑也。”

  “今天下分崩,百姓罹难,饥馑流亡,民心思安久矣,还望吴侯宽仁为怀,广布恩德,赦免沈氏族人之罪。如此,沈家必当对吴侯感恩戴德,再者,宽刑省罚,岁月有年,必得百姓爱悦,民心归附。”

  说完,他郑重向主位上的孙权揖手一礼,随即挺直背脊,毫不在意周围或轻视或讥嘲的目光。

  陆绩话刚说完,立马就有北方派的官吏出言反对,“自古圣帝明王,惩奸罚恶,尚罪及妻子,周礼有言,刑乱邦用重典,当今天下大乱,世风日下,不法者甚重,刑不重则不足以惩恶立威。沈氏族人包庇罪人,理当株连!”

  接着,孙氏宗亲里也有人对陆绩为沈家求情的行为表示怀疑,“听闻陆曹掾与沈家走得很近,与沈友之侄更是莫逆之交。陆曹掾力保沈家,真是为了公道大义吗?”

  问这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孙权的堂弟孙皎,哪怕对面是宗亲公子,陆绩仍然丝毫不惧,大声反问道:“公道自在人心,岂容空口白牙随意攀诬?若非以一人之罪而波及全族,那敢问四年前定武中郎将孙暠起兵反叛,何以仅处以圈禁之刑?”

  堂上众官吏又被陆绩这直言犯上给惊了一跳,孙权也不禁皱眉,面露不豫。

  陆议双眉紧皱,袖中手渐渐攥紧,眼神担忧地望着堂中的陆绩。

  孙皎是孙权叔父孙静的第三子,也是孙暠的三弟,并未受到其兄叛乱一事牵连。

  建安五年,孙暠起兵夺权未遂,孙权顾念宗亲之情,并未诛杀孙暠,只是将其流放会稽幽禁,而对于叔父孙静及其余诸子,非但不予追责,反而多加安抚,仍旧提拔重用。

  孙皎一下子被陆绩问得哑口无言,面色涨红。心想他是孙氏宗亲,岂可与沈氏一族同日而语?何况吴侯就是他的堂兄,陆绩言下之意,难道要吴侯给自己定罪不成?

  “放肆!”反应过来后的孙皎怒指陆绩,叱问道:“你这是在指责吴侯处置不公吗?”

  眼看单纯的求情就要变成诋毁吴侯,陆议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即刻起身走到陆绩身旁,向孙权躬身一拜,言辞恳切道:“公纪只是希望宽刑以慰民望,并无他意,方才一时失言,还望吴侯恕罪。”

  说完他蹙眉瞥向身侧的陆绩,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注意言行,不要过激,陆绩深吸一口气,虽没再争论下去,但仍一脸倨傲不服输的样子。

  端坐高位的吴侯静静地看着陆议陆绩二人,一直未开口,神色也不愠不怒,令其他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孙权没有动怒,是因为他早就猜到陆绩会为沈家求情,也清楚陆绩向来狂瞽不知忌讳。

  多年前,在孙策为周瑜归吴举行的接风宴上,陆绩那时尚是一介白身,因年少坐于末座,就敢当众反驳孙策与张昭、秦松等谋主的观点,如今长大出仕为官,非但没有所收敛,反而越发直言敢谏,因而被许多官吏同僚所忌惮。

  孙权虽欣赏陆绩的才学,可也时常被他这耿介刚直、说话不懂委婉的性格弄得心烦,偏偏他还总有理有据,常常引经据典长篇大论,让人无法反驳。

  孙权没有立即下令惩治沈氏族人,也是存了试探之意,吴兴沈氏虽不比吴四姓名望大,但也是世家大族,孙权可以果断族诛丹阳之乱的叛贼,可面对江东世族,却不得不慎之又慎。

  不然一不小心,又会导致出现像四年前诛杀盛宪后,吴郡人心惶惶,亡叛者层出不穷的景象。

  孙皎刚被陆绩说得下不来台,心中恼怒,见孙权迟迟不发话,忍不住抱拳提议道:“主公,沈友及妫戴二贼皆乃盛宪余党,由此可见,若不尽诛逆党,恐日后会再次作乱,图谋不轨。依臣弟所见,此番不止要重惩沈氏族人,更要彻查与其联姻之家及过往甚密者。”

  陆家与沈家有亲,陆绩又与沈家的沈仪交好,明眼人都能看出这矛头是直接指向陆绩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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