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正旦过后，孙权一连多日设酒馔宴请众臣官吏将领亦多有赏赐与往年一样，文官中以长史张昭、武将中以中护军周瑜所得赏赐最厚普通的小吏及士兵亦有赐食以示吴侯恤劳之意。
从初二到十四侯府门前一直车水马龙，前来恭贺新年的宗亲、官吏、名士等络绎不绝。按例宗亲及重臣的女眷们则要来拜见吴夫人及徐妍。
吴夫人身体不济，接见了一两次，便谢客静养徐妍估计是被那日家宴给气得不轻竟托病不管事，还放话说让步姬替她去会客好了。且不说步练师怀有身孕不宜劳累就说堂堂侯府，若真让妾室主持会见女客，不仅惹外人暗笑，也等于将步氏推上风口浪尖。
结果这些事就都落到了孙尚香身上本来她就不喜交际应酬但念及母亲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十几日下来身累加心累，好不容易捱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终于能歇口气了。
黄昏时分，阊门城楼上点燃了上元节第一盏灯，祭祀太一神，向天官祈福。日落后，千万盏灯沿街点亮，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将街市映得亮如白昼。
从吴趋坊开始，经西市、阊门至秦河枫桥一带最是繁华热闹，十里华灯，商货云集，招牌列肆，灿若云锦。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市民百姓、或是平日不常出门的士女贵妇在这一日也都空巷而出，车马塞路，熙攘喧嚣。
由于四嫂曹氏丧期将尽，早在月前，曹家已派人来江东，将曹氏接了回去。而小乔在家养胎，徐婧寡居后深居简出，大乔也不喜热闹，但耐不住玥儿吵着想出去看灯，是以最后，吴夫人便让孙尚香和大乔带着玥儿、绍儿两个孩子出门赏灯。
街上行人拥挤，为了安全起见，几人遂乘车至西市，一路观赏过去。渐行至市楼，由于这一段是夜舞百戏游街必经之处，早已是人潮涌动，车马难行，孙尚香只好让护卫在前开路，她和大乔带着绍儿玥儿下车登楼。
市楼本是市吏候望之所，普通百姓不能上来，所以上面倒显得安静。
楼上亦挂了不少形态各异的花灯，大乔拉着两个孩子一个个细看，给他们讲解这些花灯的寓意，又让他们猜灯谜，比谁猜得多。一开始玥儿信心满满，拍着胸脯说肯定是自己赢，可没多久，便被一幅灯谜难住了，反而是沉着思考的绍儿占了上风。
玥儿渐渐急了，便向孙尚香求助，孙尚香走近一看，谜面是汉宫何故琵琶悲，打一琴曲名。她虽对音律没多少研究，但看汉宫、琵琶等词也能猜出是跟王昭君有关，思量片刻，抬眸看向大乔，征询道，“可是昭君怨？”
大乔颔首而笑，玥儿笑着直拍手，“姑姑好厉害！”说着又拉着孙尚香的手，仰头恳求道：“姑姑再帮我猜猜。”
孙尚香摸摸她的头，“比试得公正，我方才猜的这个不算，剩下的你自己猜。”
玥儿泄气地瘪瘪嘴，转头继续猜谜去了。
两个孩子比试得起劲，孙尚香含笑看了一会，便又转身走到窗前眺望，渐渐看得出神。江南水乡的街巷阡陌、流水石桥尽收眼底，从高处望去，河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游人手里提着的花灯，好似无数条缓缓流动的星河，瑰丽壮阔，震撼人心。
正好底下耍龙灯经过，两个孩子听见乐声，也顾不上算最后到底谁输谁赢，立马拉着大乔凑过来看热闹，孙尚香回过神，脸上又浮起笑容，陪她们一起观赏。
舞龙队伍过后，还有百戏歌舞，鼓乐欢笑声中，百姓们不分男女，踏歌而行，汇成一片欢乐的汪洋缓缓朝阊门方向流去，在五彩花灯映衬下，流光浮溢，美不胜收。
待舞者戏车尽数经过市楼下，西市最热闹的演出便算过去了。大乔提议动身回府，绍儿乖乖点头，玥儿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孙尚香迟疑了一下，再望了眼下方来往人潮，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跟着慢慢下楼。
走至马车旁，玥儿忽然灵机一动，说想去周府看姨父姨母和循弟弟。大乔被女儿撒娇央求弄得无奈，只好抬头征询孙尚香的意见。
孙尚香也有些迟疑，又左右望了一番，似在寻找什么，突然间目光凝住，笑意浮上嘴角。
远处一青年逆着人流而来，纶巾束发，广袖蓝袍，更衬得他俊雅澹然，卓尔出众。一双清眸盛满温情，一刻不离地注视着她。
孙尚香亦是一动不动看着他，笑意不由在唇畔绽放，似乎周围再繁华热闹的景象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直到他走至近前，两人才从对方身上收回目光，陆议含笑抬手，一一行礼，玥儿惊讶叫道：“诶，又是你？你是来找我姑姑的？”
陆议垂眸一笑，点了点头，神态磊落坦然。
孙尚香唇角止不住上扬，摸了摸玥儿的脑袋，又笑看向大乔介绍道：“这是陆伯言，陆都尉。”
大乔恍然反应过来，眼中带笑，看了孙尚香一眼。心道难怪小妹方才如此情态，原来是见到了心上人。
孙尚香飞快瞥了眼身旁的陆议，又故作随意地左右张望了下街市，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大乔笑道：“大嫂你们去吧，我……还想再逛逛。”
大乔岂能看不出小妹是想和意中人赏灯，自然乐意成全，但听她说只留一辆马车和几个侍女后，又有些迟疑，担心她的安危。孙尚香忙解释说带这么多人逛街那才显眼，何况自孙权提拔心腹潘璋担任集市刺奸后，这一带莫说是心怀不轨的刺客，就连小偷小摸的盗贼都绝迹了。今日上元节，城内更是加强了防范，几乎走一段路就会遇到巡逻官兵，她若有麻烦直接亮明身份即可，让大乔不必担心她。
大乔听她絮絮叨叨，忍俊不禁，遂叮嘱了几句如“注意安全，早些回府”之类的话，便带着两个孩子登车前往周府了。
马车远去，孙尚香转回身，笑看向陆议，“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出来玩？”
陆议单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依旧是那般谦谦君子的模样，含笑看着她，不答反问，“方才你可是在找我？”
瞬间被看穿心思，孙尚香瞪圆了眼，罕见地有点结巴，“谁、谁找你了？你、你先回答我，别试图转移话题。”
见惯了她不拘小节的样子，难得看见她口不对心、害羞掩饰，陆议被她逗得笑起来，连日来的疲累仿佛在顷刻间化解，孙尚香见他只笑不回答，越发羞恼，用手戳他肩臂，“有什么好笑的？”可没说两句，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仿佛被传染似的。
陆议轻咳一声，努力止住笑意，回答道：“你素来喜欢热闹，我想你不会错过这上元节。”
更重要的理由他没说，因为他知道，正如他想见到她一样，她也一定会想见到他。
孙尚香想了想，又问：“那你怎知我在这儿？”城内赏灯游玩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
陆议看着她，眼中笑意愈深，“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猜你会来此。”
他将她的心思猜到透透的，她再嘴硬或是故作云淡风轻都没用了，孙尚香半是气馁半是含笑地看他一眼，拽过他的手腕就往前走，“走了走了，去看灯。”
“阿香。”才走出两步，陆议就叫住她，语气中带了丝无奈。
孙尚香眼带疑惑，驻足回头，见他垂眸看着她的手，顿时反应过来，“哦，大庭广众，不合适。”
陆议从小克己守礼，私下里都很难主动拉她的手，更不用说在大街上，她虽不大乐意，但还是更顾及他的想法，于是抿唇笑了笑，松开他的手。
下一刻，陆议却反握住她的手，广袖下，两只手十指相扣，严丝合缝，孙尚香愕然，陆议微扬唇角，轻声道：“好了，走吧。”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陆伯言。
两人就这样拉着手，走过灯火夹道的长街，花灯各式各样，有宫灯、纱灯、绢灯、羊皮灯……虽然大部分都没有侯府内的白玉灯、琉璃灯、蟠螭灯等珍品贵重，但造型各异，做工精细，灯上绘以山水人物、花鸟虫鱼更是极尽巧思，令孙尚香目不暇接。陆议走在外侧，总是不着痕迹地替她挡去人潮，或是在孙尚香左右张望时，拂开差点撞到她的花灯。
更有趣的还是猜灯谜，有摊贩将整整一面墙都挂上了花灯，灯下系写有谜题的红绸，任路人观赏揣摩，猜中者，按难易程度以笔墨纸砚、扇巾香囊、美酒果品等作为谜赠，猜不中的则要付钱。
孙尚香随意看了看，简单一些的，如猜字谜、物什、花草等，她还能猜上来，但有些灯谜打经传诗文或诸子百家中的一句话，这对她来说就太吃力了。陆议在她身旁，见她皱眉沉思就微笑提醒，她实在想不出的就索性说出谜底，渐渐地她起了考验他的心思，干脆专挑难题给他猜。
结果令孙尚香惊叹不已，虽然她早知陆议博览群书、博闻强记，但没想到厉害到这个地步，有些谜题他提笔就能写下谜底，慢一些的，最多也只是思索半晌，一连猜了二三十个，无一猜错，最后连老板都出来打断，毕竟再猜下去恐怕就要把奖品全给赢走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不由相视而笑，灯火迷离中，好似一对神仙眷侣，周围猜谜的路人都对他们投以或赞叹或艳羡的目光。
老板捧出谜赠中最贵的一对金跳脱，求他们去别处猜谜。其实老板见眼前两人容貌气度不凡，尤其是女郎衣饰华贵，青丝梳成十字髻，发顶束金环，耳戴琉璃坠，身披红狐斗篷，一看就是出身高门大户，猜她多半也不会要这等货色的金饰。
果然孙尚香摆摆手，望了一圈，只看中一个可爱的兔子灯，老板自然大喜，忙不迭取下递给她。
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逛，孙尚香边走边提着灯看，随口问道：“这灯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嗯。”耳畔传来陆议的声音，轻柔、温和又有些低沉。孙尚香偏过头，见他并未看灯，而是在看她，不由歪头笑道：“你是在说灯好看，还是在说我？”
陆议看着她，唇畔始终噙着笑意，双眸清亮，“人比灯好看。”
孙尚香很满意他的回答，不枉自己出门前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眨眨眼，自信道：“我也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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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夫人身体不济，接见了一两次，便谢客静养徐妍估计是被那日家宴给气得不轻竟托病不管事，还放话说让步姬替她去会客好了。且不说步练师怀有身孕不宜劳累就说堂堂侯府，若真让妾室主持会见女客，不仅惹外人暗笑，也等于将步氏推上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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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四嫂曹氏丧期将尽，早在月前，曹家已派人来江东，将曹氏接了回去。而小乔在家养胎，徐婧寡居后深居简出，大乔也不喜热闹，但耐不住玥儿吵着想出去看灯，是以最后，吴夫人便让孙尚香和大乔带着玥儿、绍儿两个孩子出门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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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马车旁，玥儿忽然灵机一动，说想去周府看姨父姨母和循弟弟。大乔被女儿撒娇央求弄得无奈，只好抬头征询孙尚香的意见。
孙尚香也有些迟疑，又左右望了一番，似在寻找什么，突然间目光凝住，笑意浮上嘴角。
远处一青年逆着人流而来，纶巾束发，广袖蓝袍，更衬得他俊雅澹然，卓尔出众。一双清眸盛满温情，一刻不离地注视着她。
孙尚香亦是一动不动看着他，笑意不由在唇畔绽放，似乎周围再繁华热闹的景象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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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议垂眸一笑，点了点头，神态磊落坦然。
孙尚香唇角止不住上扬，摸了摸玥儿的脑袋，又笑看向大乔介绍道：“这是陆伯言，陆都尉。”
大乔恍然反应过来，眼中带笑，看了孙尚香一眼。心道难怪小妹方才如此情态，原来是见到了心上人。
孙尚香飞快瞥了眼身旁的陆议，又故作随意地左右张望了下街市，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大乔笑道：“大嫂你们去吧，我……还想再逛逛。”
大乔岂能看不出小妹是想和意中人赏灯，自然乐意成全，但听她说只留一辆马车和几个侍女后，又有些迟疑，担心她的安危。孙尚香忙解释说带这么多人逛街那才显眼，何况自孙权提拔心腹潘璋担任集市刺奸后，这一带莫说是心怀不轨的刺客，就连小偷小摸的盗贼都绝迹了。今日上元节，城内更是加强了防范，几乎走一段路就会遇到巡逻官兵，她若有麻烦直接亮明身份即可，让大乔不必担心她。
大乔听她絮絮叨叨，忍俊不禁，遂叮嘱了几句如“注意安全，早些回府”之类的话，便带着两个孩子登车前往周府了。
马车远去，孙尚香转回身，笑看向陆议，“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出来玩？”
陆议单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依旧是那般谦谦君子的模样，含笑看着她，不答反问，“方才你可是在找我？”
瞬间被看穿心思，孙尚香瞪圆了眼，罕见地有点结巴，“谁、谁找你了？你、你先回答我，别试图转移话题。”
见惯了她不拘小节的样子，难得看见她口不对心、害羞掩饰，陆议被她逗得笑起来，连日来的疲累仿佛在顷刻间化解，孙尚香见他只笑不回答，越发羞恼，用手戳他肩臂，“有什么好笑的？”可没说两句，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仿佛被传染似的。
陆议轻咳一声，努力止住笑意，回答道：“你素来喜欢热闹，我想你不会错过这上元节。”
更重要的理由他没说，因为他知道，正如他想见到她一样，她也一定会想见到他。
孙尚香想了想，又问：“那你怎知我在这儿？”城内赏灯游玩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
陆议看着她，眼中笑意愈深，“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猜你会来此。”
他将她的心思猜到透透的，她再嘴硬或是故作云淡风轻都没用了，孙尚香半是气馁半是含笑地看他一眼，拽过他的手腕就往前走，“走了走了，去看灯。”
“阿香。”才走出两步，陆议就叫住她，语气中带了丝无奈。
孙尚香眼带疑惑，驻足回头，见他垂眸看着她的手，顿时反应过来，“哦，大庭广众，不合适。”
陆议从小克己守礼，私下里都很难主动拉她的手，更不用说在大街上，她虽不大乐意，但还是更顾及他的想法，于是抿唇笑了笑，松开他的手。
下一刻，陆议却反握住她的手，广袖下，两只手十指相扣，严丝合缝，孙尚香愕然，陆议微扬唇角，轻声道：“好了，走吧。”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陆伯言。
两人就这样拉着手，走过灯火夹道的长街，花灯各式各样，有宫灯、纱灯、绢灯、羊皮灯……虽然大部分都没有侯府内的白玉灯、琉璃灯、蟠螭灯等珍品贵重，但造型各异，做工精细，灯上绘以山水人物、花鸟虫鱼更是极尽巧思，令孙尚香目不暇接。陆议走在外侧，总是不着痕迹地替她挡去人潮，或是在孙尚香左右张望时，拂开差点撞到她的花灯。
更有趣的还是猜灯谜，有摊贩将整整一面墙都挂上了花灯，灯下系写有谜题的红绸，任路人观赏揣摩，猜中者，按难易程度以笔墨纸砚、扇巾香囊、美酒果品等作为谜赠，猜不中的则要付钱。
孙尚香随意看了看，简单一些的，如猜字谜、物什、花草等，她还能猜上来，但有些灯谜打经传诗文或诸子百家中的一句话，这对她来说就太吃力了。陆议在她身旁，见她皱眉沉思就微笑提醒，她实在想不出的就索性说出谜底，渐渐地她起了考验他的心思，干脆专挑难题给他猜。
结果令孙尚香惊叹不已，虽然她早知陆议博览群书、博闻强记，但没想到厉害到这个地步，有些谜题他提笔就能写下谜底，慢一些的，最多也只是思索半晌，一连猜了二三十个，无一猜错，最后连老板都出来打断，毕竟再猜下去恐怕就要把奖品全给赢走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不由相视而笑，灯火迷离中，好似一对神仙眷侣，周围猜谜的路人都对他们投以或赞叹或艳羡的目光。
老板捧出谜赠中最贵的一对金跳脱，求他们去别处猜谜。其实老板见眼前两人容貌气度不凡，尤其是女郎衣饰华贵，青丝梳成十字髻，发顶束金环，耳戴琉璃坠，身披红狐斗篷，一看就是出身高门大户，猜她多半也不会要这等货色的金饰。
果然孙尚香摆摆手，望了一圈，只看中一个可爱的兔子灯，老板自然大喜，忙不迭取下递给她。
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逛，孙尚香边走边提着灯看，随口问道：“这灯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嗯。”耳畔传来陆议的声音，轻柔、温和又有些低沉。孙尚香偏过头，见他并未看灯，而是在看她，不由歪头笑道：“你是在说灯好看，还是在说我？”
陆议看着她，唇畔始终噙着笑意，双眸清亮，“人比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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