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_枭姬驯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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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4 章

  孙尚香跟着徐妍走入她的居所,院里的几个侍女明显一愣待认清夫人带回的客人是郡主更是惊得瞪大双眼,匆忙行礼拜见。

  徐妍似乎颇有兴致大方招呼侍女出去买些好酒好菜回来,却被孙尚香制止,“不用这么麻烦,我还不饿这大冷天里有酒就行了。”

  徐妍摆摆手“行吧,那就温两壶酒来。”

  进入暖阁,她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怎么就剩一个侍女跟着你了?你原来那些带刀侍女去哪儿了?”

  孙尚香道:“她们跟着我背井离乡多年,好不容易回来,我不想再耽误她们想走的都给钱放其归家,不想走或无家可归的都留在建业了就冬歌说什么也要跟着我。”

  徐妍想了想,又问:“负责保护你的那支卫队呢?”

  “也让他们回建业了他们都是江东的好儿郎,杀敌建功才有出头的机会跟着我毫无用处。”孙尚香眸光微黯“何况我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回来,弄得人尽皆知的。”

  徐妍忍不住驻足,回头打量孙尚香好几遍,最后吐出一句评语,“你倒是变了不少。”

  孙尚香淡淡一笑,“是吗?”

  徐妍笑哼一声,“你从前哪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回我的话?还有,你以前不是爱热闹爱出风头吗?如今倒喜欢清静低调了?”

  “人都是会变的。”孙尚香抬眸看向她,“你不也是吗?”

  “我?”徐妍面上浮现讥讽之色,似恼恨又似自嘲,幽幽道:“是啊,堂堂吴候夫人被黜废回吴,能没变吗?”

  孙尚香其实已猜到她在旧邸的原因,所以并未露出太多惊讶,走到几案边正欲坐下,忽见案上放着针线和男子式样的袍服,衣襟上的云纹刚绣了一半,她不由拿起来看了看,顺势问道:“那你都被他抛弃了,还给他做新衣啊?”

  徐妍秀眉一竖,立刻夺过衣服,碎道:“呸,你以为是给你那薄情的二哥做的?当然不是!”她低头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这是给我的登儿做的。”

  孙尚香闻言不由摇头轻笑,“登儿今年才六岁,那衣服得十几岁才穿得上吧?”

  徐妍起身将衣物收好,回身坐下时又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孩子长得快,过不了多久衣物就不能穿了,我得给他多做些。”

  侍女端上温酒后默默行礼退下,孙尚香端起酒杯莞尔反问,“吴候府还缺绣娘?用得着你做?”

  “我亲手缝制,其他人做的怎么比得上?”徐妍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骄傲又讥诮的笑意,“听说步练师那个贱人也学我,时常给登儿送新衣,登儿推辞不得,只是拜受而已,但我派人送给登儿的衣服,他必沐浴焚香后才穿上。”

  “这又如何?值得你这么……”她本想说幸灾乐祸,顿了顿,还是改口道,“值得你这么高兴吗?”

  “我高兴的不止这件事。”徐妍又饮尽满满一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讥讽嘲笑,“那个贱人之前总向至尊推荐别的姬妾来讨他欢心,同时在后宅拉拢人心,博一个“贤德不妒”的美名,呵,别以为我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等她生下儿子后,撺掇至尊废了我,扶她为正室。可惜啊,天不遂人愿,前年她生二女儿的时候伤了身子,医官说她以后再难生育。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不会再有儿子,她才想着和登儿拉近关系。不过登儿除了他早死的亲娘,便只认我为母,那贱人花再多心思也终是白费功夫。”

  孙尚香听完,缓缓放下杯盏,微微皱眉道:“这么说,她也挺可怜的,你又何必如此刻薄?”

  “刻薄?”徐妍冷笑了一声,又连喝了好几杯,很快便双颊泛红,眼有醉意,她还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捧起酒壶又灌了好几口。可惜浓酒无法浇灭她满心苦闷,反而化为泪水涌出眼眶。

  “你二哥也这般指责过我,说我刻薄、善妒、毫无容人之量,不配做侯府主母。”

  也许是太寂寞,心里的憋屈愤懑无人诉说,又或许是她已经醉了,所以才会对着孙尚香这个曾经水火不容的小姑说心里话。

  她盯着酒杯,眼泪却似断线珠子般簌簌往下落,“可是,他不明白,我小气,我嫉妒,那是因为我爱他,我不想别的女人从我身边夺走他,他那么宠爱步练师,可那个女人对他的爱又有几分?”

  说到此处,徐妍眼中除了嫉妒愤恨,更交织着不解、委屈与痛苦,“若一个女人真的深爱自己的丈夫,怎么可能毫无妒忌地与其他女人分享他?步练师能这样“贤德大度”恰恰说明她没那么爱至尊,她不过是将一两分真情演出了十二分,至尊偏偏就信了,明明我才是他所有女人中最爱他的那一个,他却不明白,反而冷落我、厌恶我、抛弃我……”

  孙尚香看着徐妍从开始的哽咽到最后趴在案上哭诉,虽能理解她的痛苦,却终究无法感同身受。默然片刻,平静道:“真情还是假意,旁人又怎能辨别得清楚?何况,当年你要他弃谢兰而娶你时,便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他会为了别的女人而弃你。”

  “你是说这是我的报应?”徐妍猛然坐起身,眼神愠怒地瞪着她,瞪了一会又突然大笑起来,“没错!是我的报应,呵呵,我的报应……”

  见徐妍又哭又笑,孙尚香低叹道:“既然你如此痛苦,为何不自请休离?抛开吴候夫人的空衔,你也能轻松许多吧?”

  徐妍狂笑骤然终止,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又恢复到先前那那副骄傲冷嘲的模样,嘴角冷笑不止,“他巴不得我主动让位或者干脆早点死,好给他心爱的女人腾位置,可我偏不让他如意!我就是要占着吴候夫人的名分,看他会怎么做!他不是最爱步练师吗?好啊,我倒想看看,他是否能不顾宗室群臣的反对,正式休了我,改立步练师为正妻。若他真能为那个女人做到那一步,我才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有这个必要吗?”孙尚香皱眉问道,“还是……在你心里,依旧期望着某一天他能回心转意,接你回去?”

  心事被孙尚香一言点破,徐妍脸上强撑的骄傲嘲讽之色再也维持不住,她默然良久,缓缓倒回案上,闭上醉眼迷蒙的双眼,唇边溢出微弱的呢喃,“如果人生连一点期望都没有了,那我还……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孙尚香静静看着她,陷入了沉默。

  她大概能理解这种感受,曾几何时,在荆州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也曾迷惘困惑,借酒浇愁,也做过自欺欺人的梦,拥抱虚幻的温暖。只因为,未来看不见希望,但更不想绝望。

  有时候,那一点微弱的希望却比彻底的绝望,更令人痛苦。

  翌日,孙尚香独自前往孙氏墓园,祭扫父母兄长的坟茔,伫立缅怀良久,随后去周府拜访小乔。

  迁都建业后,孙权亦曾遣人询问小乔是否愿携子同往,小乔想留吴县为夫君守墓,婉言谢绝,但思及循儿、胤儿两个儿子年岁渐长,需习文练武,便答应让二子前往建业从师受业,是以如今只剩小女儿周彻还陪伴在侧。

  小乔比孙尚香记忆中憔悴纤弱了许多,纵然三年丧期已过,她仍穿着一身素服,不施粉黛,不戴首饰,虽然岁月的流逝在她眼角眉梢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但她依然美丽动人,只是昔日眉眼间的明媚欢喜皆已随风飘散。

  久别重逢,两人相拥而泣,执手互问长短,一时间又是喜悦又是感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小乔拭去眼角泪珠,脸上努力浮起微笑,唤过身后的女儿,“彻儿,来,拜见郡主。”孙尚香忙道:“这样就生分了,还是和玥儿绍儿他们一样,叫我姑姑吧。”

  周彻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声音软糯地唤道:“姑姑。”

  看着生得玉雪可爱的周彻,孙尚香双眸含泪,摸了摸她的小脸,又转眸看向小乔,“彻儿长得像嫂嫂,唯独这一双眼睛像公瑾兄长。”

  小乔垂头看着女儿,轻声叹道:“是啊,若说样貌,循儿长得最像他父亲,见过的人都称他小周郎,但只看这双眼睛,还是彻儿最像。”

  “嫂嫂。”孙尚香忍住泪意,哽咽道,“我想……去祭拜公瑾兄长。”

  阊门外东二里,有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大雪过后,松林银装素裹,洁白肃穆,恍若远离尘嚣的天上仙境,曲径通幽处,正是一代名将周瑜的青冢。

  小乔拂去墓碑上的积雪,手指滑过碑上刻字,动作轻柔,犹如摩挲着昔日爱人的脸庞,“公瑾,小妹回来了,她来看你了。”

  孙尚香凝视着碑上周瑜的名字和生卒,先前死死压抑的悲伤再也忍不住,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双膝一软,跪倒在墓碑前,泪水直落却说不出一句话。

  小乔跪坐到孙尚香身旁,伸手替她拭泪,“每隔两三日都会来此和周郎说说话,或者抚奏几首曲子,就好像周郎还在我身边一样。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心里话说出来,就没那么难受了。”

  孙尚香点点头,呜咽着开口,声音因低泣而断断续续,“公瑾兄长……阿香没有送你最后一程,请你不要怪我,因为我真的……真的……”

  “他都明白,不会怪你的。”小乔轻拍她的背温柔宽慰,说完转看向墓碑,双目莹莹,“莫说是你,当时我在家中,骤闻公瑾病逝巴丘的噩耗,我也不敢相信,不敢面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等到江边看到挂满白幡的灵船归来时,我甚至想投入江水随他而去……”

  孙尚香心头一紧,立马握住小乔的手,眼中满是惶恐不安,“嫂嫂……”

  小乔含泪轻笑,“你不用害怕,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我就清醒了过来,因为我想起周郎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死生恒理,先后而已,若他先我而去,我也要好好活下去,替他去看海晏河清那一天的到来。他希望我坚强地活下去,我答应过他,就一定会做到。”

  小乔坚强的微笑令孙尚香愈发心疼难受。心疼之余,亦由衷佩服。

  江东二乔,国色天姿。上天给了她们令人羡慕的容貌和姻缘,可是幸福对她们来说都太短暂,夫君英年早逝,留下她们抚育遗孤,此后岁月,欢娱难再,或许只能在无限追忆中度过漫漫余生。世人论及二乔时,多夸赞她们倾国倾城的美貌,而孙尚香更钦佩她们外柔内刚的坚毅品性。

  冬日夜色来得快,启程回城时尚是日落西山,马车行至阊门外天就全黑了,只见四周华灯四起,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旁边水路上画船往来,乐声悠扬,欢歌不绝。看着这般热闹景象,孙尚香才恍然想起,今日是上元节。

  小乔见她失神便提议下去走走,孙尚香点头应允,走至河畔,望着河中飘荡的千百盏浮灯,不禁又是一怔。

  刹那间,思忆如潮涌入脑海。

  上元夜,廊桥上,水灯许愿,信物定情……

  如今,又是一年上元节,明月依然,花灯如旧,却已是物是人非,不复当年心境……

  孙尚香心头涩然,眼眶渐红,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身边响起小乔关切的问话她才回过神,匆忙眨了眨眼掩饰。

  “小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小乔并未追问,陪着她默默站了一会,又问起她未来的打算。

  孙尚香愣了愣,勉强挤出笑意,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会在旧宅一直住下去,也挺好的。”

  “小妹,我知道,孙刘联姻非你所愿,可现在那段困住你的婚姻都过去了,你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小乔沉吟半晌,目光透出几分凄伤,拉过她的手道,“相比我和阿姊,你是幸运的,至少你没有与所爱之人阴阳相隔,你还有追寻幸福的权利,你和你心爱之人还有重新相守的机会。”

  无论在荆州时还是回来后,孙尚香一直不敢打听陆议的消息,也没有勇气去找他。因为她很矛盾,也很害怕,一方面,她希望见他过得好,另一方面,她又害怕得知他娶妻生子的消息。

  她明白,毫无指望地等一个人,太痛苦,太困难。何况,交还信物那日她就说过让他忘记她,开始新的生活。毕竟当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生还有无再见之日,又怎能自私要求他用余生去等待她?

  可是,这几年她不自觉地逃避有关陆议的消息,也是因为她内心深处还存在着希冀罢?

  听完小乔的话,孙尚香的神色瞬间凝结,好一会才颤声问道:“他……他还没娶妻吗?”

  小乔轻叹颔首,“是啊,听说连小他几岁的陆公纪都已娶妻生子,陆伯言年过而立,却始终孑然一身。”她突然又想到一事,转头看向孙尚香,“有一事你或许还不知,自你出嫁后,他便改了名字,叫陆逊。”

  “陆逊?”孙尚香一脸震惊与迷茫,“他为何改名?”

  小乔转头时忽然瞥见孙尚香身后不远处的石桥上,有位青衫男子凭栏而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们这边,单薄的身影在寒风夜雪中显得有些萧索。

  更准确的说,他是在凝望着孙尚香的背影,清亮的眼神下似乎蕴藏着千思万绪,难辨悲喜,又仿若置身于温馨美好的梦境,所以他不敢眨眼,好像生怕一眨眼,他就会从美梦中惊醒。

  待看清那男子的面目后,小乔唇畔逸开笑意,对孙尚香道:“你若想知道,何不亲口问他?”

  孙尚香浑身一震,仿佛周身血液凝固,整个人怔在原地,直到小乔含笑走开,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方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慢慢转身,眼睫微颤,泪水渐渐盈满双目。

  天上月明星稀,地上灯火阑珊。

  隔着漫天的飞雪,隔着迷离的灯火,隔着漫长的时光,他们终于再次见到了彼此。

  重逢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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