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_天定风流Ⅰ:千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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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他下意识目光落下去,追着那人的身形,那人却已经低下头,走进了城内,他再也看不见对方身形。

  然而就是那两步,走路的姿态,忽然令他觉得有点熟悉。

  是谁呢?祖少宁在脑海中搜索着自己认识的所有人,苦苦地想。

  他还没把这问题想出答案,四人已经上了城头。

  两人前,两人后,都披着宽大的斗篷,露出青年人的脸。

  柳咬咬也已经做了易容,男子打扮,平平静静走在两名护卫正中,城下抬头看了祖少宁一眼之后,她没有再多看这人一眼。

  靠近仇人越近,心反而越平静,那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在那样的寂静里,自有决然蛰伏力量,等待一场摧毁。

  四人刚上城头,祖少宁一个眼色,一队士兵无声涌上来,将众人包围。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说话的竟然是柳杏林,呆子仰头注视着祖少宁,眼神刚锐,“我们的亲人呢?”

  柳咬咬有点惊异地看他一眼,心中一暖。

  祖少宁看着面前这青年男子,一看就是文弱书生,一脸的忠厚相,目光却很有力度,像是要看穿自己透入骨髓,他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避开,避开之后忽然一惊——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连个普通人的目光,都这么敏感?

  “你们的亲人在这里。”祖少宁狞然一笑,一把抓过他身侧的司马嘉如,司马嘉如惊声尖呼,满脸蒙着白布的丑福低喝“别伤我家小姐!”,挣扎着上前一步,却好像因为重伤体虚,一步迈出便软在了城墙上,不住喘气。

  祖少宁看也没看丑福一眼,身后的士兵们瞟瞟这个“衰弱的护卫”,也懒得再防备,稀稀落落站着。

  “将军你是在骗我们吗?”柳杏林环顾四周,勃然变色,“城头上怎么就她一个人质,其余人呢?”

  祖少宁微笑,“你们只要听话,自然会见到她们。”手一挥,示意包围他们的士兵,立即动手。

  柳咬咬忽然抬头,对着他,一把拉下了自己的面具。

  黑暗的墓道里,响着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一种嗤啦嗤啦拖地的声响。

  君珂一手抓着地宫图,肩膀上拖着一道布绳,系着一块棺材板,棺材板上是昏迷不醒的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昏迷之后,她把了把他的脉,发觉他体气虚浮,内腑曾经受过重击,她随身带有内外伤药,当即喂服了他两颗,至于外伤,他穿的薄甲和现在的制式不同,君珂还没摸索出脱衣服的办法,只好等他醒来再帮他处理。

  她的状态还是那种可怕的颠倒,好在纳兰君让的晕倒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也摸索出了暂时对付这种状态的办法,那就是虚弱就歇息,强壮就快走。因为随时会虚弱,她没敢把纳兰君让背在背上,顺手在那墓室里找了一块还算完好的棺材板,拖了他继续前行。

  在那破损得厉害的墓室里找完整的板材时,她曾经想在那些散落的碎片中,多寻找一点先前大战的蛛丝马迹,然而她怔然半晌后,最终罢了手。

  她宁可相信运气,相信世间一切奇迹。

  她本来还想救下云涤尘的,可惜等她去查看的时候,云涤尘已经香消玉殒。

  她死时肮脏零落,一身血迹尘埃。

  君珂想起初见她,洁白如雪,高华出尘,不禁怔怔良久。

  人生命运,有时讽刺薄凉得,令人心底生寒。

  君珂用碎木给她盖住了尸体,在宁光帝的墓室里寻找了另一件女式的黄金薄甲,虽然她自己也很需要这黄金甲,但她还是穿在了云涤尘身上,这女子已经够悲惨,不能再让她衣不蔽体地走。

  云涤尘断掉的手臂也被她拣了回来,和尸体放在一起,大燕的风俗,入葬者如果尸首不全,来生就是残疾人,她不知道云雷是不是也有这说法,但尽心意而已。

  回到原先那间墓室找断臂的时候,她又感觉到了四面铺天盖地的那种“存在感”,可是,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棺材底下有点响动,听起来像是那怪物在呜呜地哭——君珂把有毒的珠宝都拿走了,它没得玩了。

  君珂想了想,顺手捞了几件陪葬品,扔在了那棺材里。

  好歹那怪物对她有功,如果不是它令苍芩老祖走火入魔,以这老疯子狠辣残忍的心,一旦武功大成,她和纳兰君让都活不下来。

  君珂趁感觉强壮的时候猛走一阵,再在虚弱的时候靠在墙上喘气。最初的不适应过去,渐渐她也习惯了,偶尔低头看纳兰君让,他苍白的脸上两颊微红,显见是发烧了。

  这令君珂更加忧心,顺着地图,一路到了主墓室,后面的路还算平安,君珂感觉到大燕皇陵除了她没见识过的宁光帝的墓室外,其余地方格局方正明朗,并不以奇诡机关见长。

  如果不是苍芩老祖闯了进来,这一路必然十分安全,君珂不禁感叹,这世上最可怕的,果然永远不是机关,而是**。

  开国大帝主墓室的石门,比其余墓室都更建制恢宏,简直像个高大的庙宇,君珂仰头看了半天,才在巨大的石门中部,离地面丈许的地方,找到了两处小小的凹陷。

  她看看那形状,若有所悟,趁自己真力凶猛的时机,背起纳兰君让,纵身跃上石门。

  这一跃她便发觉,强壮状态下的自己,确实很牛叉,背着个纳兰君让,还跳的轻轻松松。

  脚尖轻轻一踹,石门上已经多了两个洞,她踩着那洞,将纳兰君让手上龙戒和自己手上的凤戒,合上了那两个小小凹陷。

  她的手指贴上去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平,毕竟是大拇指戴着,不过也没在意。

  等了一会,石门并无开启的动静,她愕然抬头,忽然听见一丝微响。

  心中警兆忽生,她脚尖一蹬,飞速从石门上弹开,身子刚刚拔离门身,咻咻数十道乌光纵横交射,自刚才她贴着石门的位置呼啸而过。

  君珂半空中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她吃了那莫名其妙的东西,武功出现大涨,刚才那一下,平时她便躲不开去!

  正在庆幸,想要再借力跃起,忽然丹田一空,虚弱状况重来,砰一声,两人重重栽落地面。

  君珂背着纳兰君让,所以落下时,倒霉的太孙又做了垫背,君珂只听见一声惨哼,纳兰君让生生被她撞醒,但剧痛之下,头一偏,又给痛晕了。

  君珂露出欲哭无泪表情。

  更欲哭无泪的是,她此时正在虚弱状态,烂泥一样毫无力气,别说再去开门,就算从纳兰君让身上爬起来,也做不到。

  君珂心中尴尬而无奈,躺在纳兰君让身上拼命运气,希望能在他醒来之前恢复正常。

  可事不遂人愿,底下一声闷哼,纳兰君让悠悠转醒,几乎醒来第一瞬间,他脸上便露出痛苦的表情。

  君珂心中一震,她知道纳兰君让坚忍刚硬,不是极度痛苦不会有任何示弱,生怕自己压到了他哪处伤口,急忙试图挪开,可是越急越没力气,那些挪开的动作,在纳兰君让身上,倒像是**的磨蹭,纳兰君让不仅呻吟,简直就快喘息了。

  更糟的是,先前君珂和苍芩老祖追逐,衣衫撕裂,虽然后来她撕下内衣布条遮的遮绑的绑,终究也有点衣不蔽体,此刻微微一动,肤光胜雪,刺得纳兰君让脸色更红,赶紧闭上眼睛。

  君珂脸色爆红,不动了,讪讪抬头望天,拒绝和他对视。

  忽然手指被微凉的手执起,却是纳兰君让,将戴在她大拇指上的凤戒轻轻取下,换成了食指。

  他动作轻柔,神情虔诚,一个换戒指的动作,做得无比神圣。

  君珂怔怔低头看着,有心想阻止,却为他的神情所慑,不敢说话。

  从她的角度,看见纳兰君让抿紧的唇,因为虚弱,他唇色微白,线条仍是明朗美好的,此刻微微弯起的弧度,少了平日的凌厉冷淡,却多了一分浅浅温柔,而微垂的眼睫下,眸光如水。

  四面似有光晕淡淡,打在彼此身前,勾勒静谧而神秘的轮廓……华丽恢宏的皇家巨门、相拥依偎的俊美男女、熠熠闪光的凤戒、温柔相执的手指……

  如果不去探讨真正的关系和真实的情境,这着实是一副很美而令人憧憬的景象。

  纳兰君让就没有去探讨。

  他专注地将凤戒戴上她纤细雪白的手指,在那本该凤戒存留的位置。

  这一刻不是墓室,是大殿;不是墓门,是宝屏;不是恩仇交织的敌人,是同甘共苦的伴侣;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相许的迎接。

  这一刻是他心目中演练过、憧憬过、无数次想象过,却心中深切明白,永无实现之日的场景。

  未曾想皇陵之遇,错阳差,变相助他幻梦成真。

  他原本应该一个人进入墓室的,只需要带龙戒便可,然而临行前心血来潮,将凤戒也悄悄带来。

  老天不算薄待,凤戒终有认主的这一次。

  便戴上一刻也好。

  便是想象也好。

  一生里注定遥遥高处,注定孤家寡人,注定将所有投入那些永无止境的争夺筹谋天下之局,永远以国家利益为先,娶不爱的人,立陌生的后,在龙辇之旁,坐着面目模糊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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