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_天定风流Ⅰ:千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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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纳兰述静了一静。

  尧羽卫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提起。

  “母妃回尧国,我要去接应她,这事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半晌他沉声道。

  戚真思浑身一软,手撑在了地上。

  一时不知道是喜是悲。

  果然出了问题。

  但却是此刻最好的问题。

  他一切都还记得,但是很可能因为先前受到的冲击太大痛苦太剧烈,醒来后的记忆,居然自动绕过了所有噩耗,在他的记忆里,他现在要去尧国,接应成王妃。

  如果君珂在,八成就能理解这是一种极度刺激下的自我催眠,跳过了让自己最痛苦的一些东西,但戚真思可不懂这个,她只觉得,松了一口大气。

  戚真思一直担心他醒来之后,像仁化城里那样发狂,一旦走火入魔,便无人可制,现在这种情形,真是不幸之中万幸。

  她刚刚松一口气,还没摸清情况的许新子就冒冒失失地道:“咱们要去尧国?那君珂怎么办?她……”

  “许新子!”戚真思一声叱喝,随即忐忑地看向纳兰述。

  她没打算不告诉纳兰述君珂的情形,却不想这么冒失地提起,害怕纳兰述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君珂……”纳兰述神情愕然,“小珂不是带领云雷回关外了吗?就云雷军一路打回去那架势,小珂必然还在云雷军中……怎么?”他神情紧张起来,霍然站起,“小珂追过来了?在哪里?小戚,拦住她,让她回去!”

  戚真思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低低道:“没……”

  许新子突然大步上前,怒视着戚真思,戚真思霍然抬头,眼神狠狠地逼视过去。

  许新子却没有退缩,他素来和君珂交好,也不明白戚真思不敢开口的难处,一扭头大声道,“她扮成黑面蛮子,在城门前……”

  “啊……”

  “城门”两个字就好像一道潜伏的惊雷,刹那间便劈到了纳兰述的头顶,又或者是一柄烧红的匕首,狠狠撬开坚硬的头骨,将那些凝固尘封的极度悲愤、无限疼痛、血色记忆,泣血长嚎,毫不留情地狠狠挖出,揉成滚热的火冰冷的雪,狠狠塞进胸臆,蹂躏一个人全部的精神和神智。

  纳兰述向后一仰,眼神里刹那无尽的黑!

  脑海里无数东西飞窜而出,一幕幕影像快如闪电,快到他的意识无法捕捉,只隐约感觉到人影飞旋,匕首暗藏,金棺乱火,断肢零落……那样的飞闪令他晕眩,思维被搅在了泥淖漩涡,在闪到最快的时刻,突然有一幕模糊的影像慢了一慢,那是个倒着的影子,隐约像是一个人半跪于地,维持着一个回首的姿势,身下的鲜血染红大地……他想仔细看清楚,那一幕却模糊得像隔了无数层纱幕,随即纱幕一卷,脑海里似被什么一抽,黑暗轰然降临。

  “砰”一声,他倒栽了下去,唇角一丝血迹浸出。

  “主子——”

  戚真思扑过去,伸手一把脉,脸色大变——纳兰述醒来后回归正常的内息,此刻又乱了!

  她怒极回首,一脚将傻在那里的许新子踢了出去。

  “从现在开始!”她狼一般地环顾所有人,每个人接触到她的目光,都不由自主低下头去,“所有人,不许在主子面前,提一句城门,不许将冀北和君珂发生的事,提一个字!”

  “你要丢下君珂?”

  冷冷淡淡的声音,竟然是从来对戚真思毫无异议的晏希。

  戚真思回头看他,晏希还是那漠然神情,但他再漠然,此刻说出这句话,就已经是最大的抗议。

  戚真思缓缓环视一圈,每个人的神情,都深深疼痛和不满。

  君珂不仅是尧羽卫共同教出来的徒弟。

  她是他们的盟友,恩人,和亲人。

  尧羽卫没那么容易接纳一个人,最初对这少女,不过一份审视的心态,然而那少女一开始就用自己的毅力震撼了他们,继而用她的勇气、坚持、有所取舍、恩怨分明,令每个尧羽卫倾心接纳。

  但真正的生死交托,还是在燕京城门之上,因为君珂的拼死挟制,才有三百尧羽的安然出城。

  这是恩,尧羽卫不愿忘记。

  更何况,君珂是为救纳兰述和戚真思,才自戕于仁化城,此刻她生死未明,却要丢下她?

  尧羽卫宁死,也做不到。

  沉默的压力,巍巍如山,感受到那份不满和排斥,戚真思心底发出一声唏嘘。

  继冀北*大难,家破人亡之后,难道连从来都兄弟一般生死与共的尧羽卫,也要因此发生分裂吗?

  戚真思垂下眼,眼神里淡淡哀伤,深深决然。

  有些事,就让自己一人,担着吧……

  “冀北发生了什么,你们也知道。”她冷冷道,“王妃就算真的**于边界之前,但我相信,她一定给主子留下了嘱托。陪着主子走下去,完成王妃的交托,是我们死也要做到的事。冀北纳兰氏家破人亡,现在只剩主子孤身一人,你们要想害死他,要想令恩主根苗断绝,你们尽管说吧!”

  尧羽卫沉默,垂下头去,眼里泪花频闪。

  戚真思垂头看着纳兰述。

  昏迷之中,他在挣扎,似乎还在喃喃自语,戚真思俯下身去倾听。

  “……父王……父王……孩儿不孝……连你的尸首……都没……妹妹……你怎么……你怎么……哥哥对不起你……没能来救你……母妃……你不会死……你怎能丢下我……丢下我们……是我的错……是我……我为什么要……带走尧羽……我该死……该死……该死……啊……小珂……是你……是你……别……别!”

  戚真思的眼泪,在眼角慢慢集聚,无声垂落,落在纳兰述的衣襟里。

  他未曾真的忘记,也不能忘记,在意识深处,他永受炼狱般煎熬,承担着巍巍如山的负罪感,泣血自责。

  而她,不能令他永久坠入这样的黑暗,最终无可救赎,被背负的罪压垮。

  “主子……”她将掌心,缓缓按在了他心上。

  “我们一起走下去。”

  “尝人生极致之苦,斩四海深仇之头。”

  “不死,不休。”

  北地之雪,苍天作语。

  君珂在雪地里已经呆了整整一天。

  每隔一个时辰,会有侍女过来看看,将埋进雪地里的她拉出来一点,怕她被雪埋死。

  君珂一切都不理会,抓紧时间恢复自己,伤口被冻得麻木,倒不觉得痛苦,体内的气息按照天语族的秘术,慢慢的凝聚,一点点冲击着被锁的穴道。

  她第一次接触武功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和环境里,那时的感觉一生难忘,后来她也曾问过戚真思,这样突飞猛进的修炼秘术,为什么不能造就天语族更多的高手,戚真思笑她想得简单,因为天语实在难得,一年就那么一天,等一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弄不好还会错过,怎么能靠这个提升?

  不过君珂今天等到了这个机会,就算不能突飞猛进,但恢复自己的功力还是有把握的。

  前提是沈梦沉没发觉。

  所以君珂一力要激怒沈梦沉,哪怕有些做对完全没有必要,她也必须去做,她不能让沈梦沉近身,对她表示关心,一旦他给她把脉,就前功尽弃。

  寒气侵骨,重伤后的身体难以抵御,君珂咬牙忍住,努力使自己忘记虚弱和疼痛,专心内力凝聚,她必须快点逃出这里,沈梦沉留她不死,还不是想要她做诱饵?

  希望纳兰述和尧羽卫,不要在附近盘桓想要救她。

  低头看看自己,君珂此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去掉了伪装,换了衣服,她有点遗憾地挑挑眉——柳杏林易容技术精进,他给她做的装扮,竟然一时瞒过了纳兰述和戚真思。

  当然神来之笔还是那“狐臭”。

  也不知道柳杏林从哪找来的那么臭的东西,当初他犹豫着不肯给,是自己坚持——要扮,就要脱胎换骨。她可不想一照面,就被纳兰述那一万种办法给赶走。

  君珂低低叹息一声,想着柳杏林他们现在可好?她带着柳杏林抄近路,抢先到了三水,雇了那琴师和那歌女,假扮了那黑小子,然后便让柳杏林回去了。她一个人能瞒过纳兰述就不错,万万不要想还带着如幺鸡红砚两支柳那么明显的标记。

  此时君珂还不知道云雷军此刻呼啸燕地,用兵如神,如果知道,怕是重伤也得从雪里跳起来。

  君珂吸口气,低低咳嗽两声,艰难地转头看远处长廊。

  远处长廊下,垂着鲛纱,沈梦沉围着火炉,慢慢喝茶,一袭烟青色重锦锦袍,惯常的宽大式样,压着银黑色月牙绣边,袍袖微拂时暗香四溢,华贵风流。四面侍女不时偷偷望他,微泛红晕。

  君珂却有些失神。

  突然想起初学武功的那一天,大雪吊桥边,也是一样端坐喝茶,华丽精致的纳兰述,也是一样栽在雪地里的自己,也是一样的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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