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_天定风流Ⅰ:千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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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鸟飞来毫无声息,一只雪白的手指,却在日光的光影里,轻轻递了过来,那鸟儿敛翅,落在那洁净的掌心,低头蹭了蹭他的指腹。

  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姿态轻柔,和沈梦沉旖旎靡艳漫不经心的温柔不同,这人的一切动作,都带着浮游尘世之外的轻,和虔诚执着的珍重。

  鸟儿转了转黑豆似的眼珠,惬意地享受他的抚摸,末了唧唧喳喳叫了几声。

  那手指顿了顿。

  鸟儿昂起头,转了一个方向,那人的手指顿在空中,也缓缓转头看着那方向。

  茶花香气幽幽,他微微泛出琥珀色的眸子,倒映这天色清澈,万里长空如水。

  梵因。

  闭关的燕朝圣僧,盘膝坐于廊下花间,用淡淡寂寞的笑容,清静着天地,雪白的衣角流水般泻在风里。

  人间大自在,心地大清静。他闭关数月,心神如一,渐渐觉得,云天之上,宇宙洞开,佛门胜景皆在此处,伸手便可招揽日月。

  忽然某日,忽然风中有音。

  梵因沉默,盛夏紫薇花葳蕤,他在葳蕤中淡去眼眸,若此时韦应见着他,必会惊讶梵因眼眸里的神色,和那天他去相求他解围时,一般模样。

  宿命的了悟、缘分的纠缠,逃不了重重叠叠的命运翻转。

  一枝茶花,突然悠悠掉落,于他膝前。

  梵因注目半晌,终于轻轻将花捡起。

  昔佛祖拈花,唯迦叶尊者笑而不语。

  是为悟。

  避不过,无须避。

  那是佛给他的劫。

  不知多久之后。

  梵因终于长身而起,雪白的袍角一掠间,已经越过了桐木的深深长廊。

  紫薇花簌簌掉落。清静数月的层门开启。守候院外的小沙弥们,虔诚地伏下身去。

  “梵因大师,出关——”

  天定风流之千寻记第八十五章当街拦劫

  燕京百姓,在这一日,亲眼见着了那神一般光辉、也神一般淡定的圣僧,自长街尽头急急掠过的情景。

  起初以为那是一只雪白的大鸟,自长街尽头青黑的屋脊上展翅而来,天色一瞬间亮了亮,有人以为盛夏落雪。

  然而那雪来得太快,瞬间自屋脊上头掠过,带起一阵檀香隐隐的风,燕京百姓仰着头,迷醉地遥望那片雪色透明的衣角,在深蓝的天空倒悬的檐角一闪而过。

  然后有人“咦”地一声,仿佛觉得自己花了眼睛般揉了揉眼,喃喃道:“刚才那个人,怎么像梵因大师?”

  “怎么可能?”旁边立即有人讥笑他,“就算皇帝陛下不穿衣服奔出皇城,梵因大师都不可能跑成这个样子!”

  疑惑的人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头,然而这些百姓一回头,齐齐傻眼。

  呼啦一声,一条街外一条巷口,梵因衣袍一卷落下,正落在一顶八人抬大轿仪仗面前。

  百姓呼啦一下涌过去。

  有好戏!

  梵因大师飞檐走壁当街拦轿!天上下红雪了吗?

  谁家的轿子?

  有人认出这是右相的仪仗,眼珠子立即发蓝——燕京太平太久了,这是有好戏要看了吗?

  沈梦沉的亲兵轿夫一抬头认出梵因,都愣在那里,轿子也停了。

  轿子停下,轿中的君珂完全没有感觉,她正沉浸在那种奇怪的感觉里,被身周和体内的潮簇拥着,向薄云雾霭中,永恒之地而去。

  沈梦沉也犹在沉睡,毫无声息,呼吸间散出淡淡白气。

  轿夫们等着沈梦沉的指示,轿子里却没有动静,沈梦沉的规矩,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身侧的,轿夫和亲兵愣了半晌,对梵因躬身,道:“请大师让路。”

  梵因默然,垂下眼睫,日光将他眼睫染金,他垂目的神情肃穆而忍耐,似在聆听旁人不能听闻的声音。

  “请大师让……”

  梵因突然大步向前。

  他似乎只是轻轻踏出一步,忽然便越过前面长长的仪仗队亲兵,到了轿子前,八个轿夫也是会武者,眼见梵因竟突然逼前,碍于沈梦沉严厉的府规,鼓足勇气各自抽出武器,当头劈下。

  梵因只是将最前面轿夫的手轻轻一托,那人的刀突然就横飞竖拍,准而又准地架住了另外几人的刀剑,星火四溅,铿然之声不绝,却追不及梵因的衣角,在那毫无烟火气的一拍之后,他雪白的身影一没而入轿中黑暗,再抽身出来时,怀中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蜷缩在梵因臂弯里,看梵因姿势,大约原本是准备拎着的,又觉得不尊重不妥当,换在手臂里,然而手臂里他自己又觉得不自在,僵直地伸着,半天柔软不下来,燕京百姓远远围在背后,瞪大了眼珠子等着看那被梵因强抢出来的是何许人也,梵因正抱着人要走,一转头看见全城百姓饿狼般绿莹莹的眼光,唰地从轿中抽出一方黑布,盖在了怀中人的身上。

  燕京百姓发出了一声无比失望的长叹。

  梵因一转身,黑布白袍一闪,人影已经数重屋脊之外,燕京百姓贪恋地看着他的背影,再看沈梦沉轿夫亲兵惊骇的神情,和始终安静的轿子,在自己惊悚的推测里,慢慢瞪大了眼珠。

  这一天,有一个惊悚的,却由无数人亲眼见证的传言,在燕京风靡流传。

  这个流言的内容是这样的:

  “梵因大师在大街上拦轿,劫走了沈相!”

  且不论帝京两大美人被突起的“流言”凑成官方CP,导致了燕京多少玻璃心破碎,多少少女嚎啕,多少同志爱好者捶胸顿足大骂自己痛失良机,以至于燕京城内翻了浆,就某个清静的小院来讲,最起码表面还是清静的。

  这里是梵因闭关之所,京中大德寺后一座别院,此刻僧人们早已远远避了开去,因为梵因大师说了,不要人打扰。

  禅房静静,门窗半掩,有微微诵经之声响起,空灵而高远,然而不和谐的是,在那诵经之声的间歇,却有翻滚之声不断,是衣服摩擦地面的微响,似乎有人在地面挣扎,却又闷声不吭。

  光可鉴人的桐木地板上倒映着翻腾的影子,散开的长发雾一般地挥洒,脸颊和地面乍触又分,她似乎也觉出了异样,在飘荡中努力挣扎,想要从死海之中靠自己的力量泅渡,衣襟在翻腾中慢慢散开,裸着的脖颈脚踝,在木地板上慢慢擦出血痕。

  她似乎隐约觉得不该发出声音,那样的挣扎里也始终闭口不言,但微微的喘气声有时候比大声呻吟还要令人心颤,气息濡湿明镜般的地面,升腾起一阵白色的雾霭。雾霭里那双往日明亮的眼睛,此刻却是迷茫而虚幻的,带一点怅惘的欢喜,穿透这静木深禅的独院,进入某个迷离而不可逆转的深度幻境。

  那双眼睛无意识地微微上撩,看住了面前的人,雪白的衣角自禅房深处静静延伸,她救命稻草似地抓住。

  衣角被扯的那个人微微一震,眼睛未睁,口中的诵经却更快更沉雄,空气似乎因为有了微微的震动,水波般层层晕开,隐约院内树叶间光芒一闪,日光更柔。

  君珂也静了一静。

  仙云飘渺随波逐流里,忽然好似背后传来梵唱,悠远高古,大德之音,苍天博大,降落雨莲花,四面潮涌都似因此一静,有所震慑,嘈嘈切切,温存浪涌。

  那种被推着赶着往极乐之地奔去的感觉有所消褪,君珂疲乏地喘了一口气,觉得身体像是潮退后的沙滩,堆满了死鱼烂虾。

  她对那深切而高远的诵经之声充满感激——就在刚才那一刻,虽然幻境美妙迈往仙山,但内心深处就是觉得,这仙境一般的美妙里隐藏着杀机和不祥,或许现代吸毒过量就是这样的感受——飘飘欲仙,然后当真成仙。

  所以她挣扎,不愿让自己沉溺,却力有未逮,好在有那个声音。存在如同救赎。

  她心底涌起欢喜,觉得体内潮涌多了一种特别的感受,澎湃而流转不定,忍不住便提气。

  气一提,听见丹田里竟似轰然一声。

  刹那间开堤放水,巨坝决洪,一股雄壮而诡异的气流从丹田涌出,席卷了她,砰一下将她再次推入翻卷的潮水!

  沧海再次呼啸,一头卷着她奔入前方,她惶然欲待回头,身后横波倒矗水晶墙,挡死了她的去路。

  她砰一声栽落在地板上,冷汗涔涔。

  端坐的人突然身子一震,睁开眼时眼底震讶——明明已经渡莲花之力,诵大德之音,只求救她一命,怎么好端端的,前功尽弃?

  他合十闭目,诵经更快更急,想要将落入黑河的女子,从彼岸尽快拉返。

  然而那潮水滔滔地卷了她去,君珂眼底神光渐散,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梵因皱起了长眉。

  君珂不是中毒,或者可以说,她有奇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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