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_天定风流Ⅰ:千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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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无数人紧张起来,绷直了身体。

  只有君珂,依旧微笑平静地看着台下。

  向正仪将金枪小心地收好,才仰起头,认认真真看着君珂,清清楚楚地道:

  “我输了。”

  我输了。

  一句话如此艰难,而又如此简单。

  不输在武技上下,而输在心智高低。

  不输在武器精粗,而输在定力浮沉。

  不输在毅力有无,而输在——对纳兰述信任与否。

  向正仪并不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戚真思的闹场——同样一人一句攻心话,君珂还是先听的那一个,然而君珂不为所动,坚信纳兰述不会无稽地怀疑她;她却因此心思浮动,当真以为纳兰述怀疑了她。

  谁心动,谁就输。

  向正仪心服口服。

  接收到她的目光,君珂终于笑开。

  她抬起头,立于擂台之上,将手中长剑,用力向天一举。

  一霎日光如被雪色剑尖接引而下,刹那落她满身如王者冠冕。

  武德门金光大道,呼声如潮,燕京百姓,见证这少女由初入燕京的懵懂被害走向今日的强盛无畏;见证这一刻少女终于立于人上,履步云端;见证那一声等了很久、努力了很久、磨折了很久,却最终撷于她手的,宣告:

  “圣和三十六年武举,武状元,君珂!”

  圣和三十六年破天荒隆重的武举,破天荒地在两个女人的对战中落幕,破天荒地诞生了大燕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状元,或者还有别的破天荒,但那也许已经是后话了。

  在武德门万众欢呼,戚真思不顾规定爬到人头上放烟花,逢人就散发传单表示台上女状元就是她徒弟然后被呸一脸的时候,燕京城门,冷冷清清出去了一乘小轿。

  三两侍女相随,一二轿夫抬轿,那模样,也就是普通殷实小户人家女儿出行。

  无人想到轿子里坐的曾是天之骄女,名动京城,燕京淑女称第一。

  离开燕京的人,特意选了这个万人空巷为君珂的时刻,以避免离去的尴尬和被辱。

  然而有些羞辱早已深刻骨髓,连同此刻必须如丧家之犬般避人而行,一样是不可忘记的恨与仇。

  他人冠盖动京华,而我凄凉独自行。

  青布帘被一双雪白的手指微微撩开,那人隐在帷幕后的脸,微微偏转了苍白的下颌,遥望着武德门方向,细细听着风中传来的欢呼的名字。

  半晌,帷幕的下半端,那露出的唇角,微微一动。

  一个苍冷冰凉,鬼气森森的笑容。

  隔三日,武举三甲陛见,君珂、向正仪,查近行。查近行毫无疑义地战胜韩青凯,夺了武探花。君珂心底为他有隐隐的惋惜,以他的实力,其实是完全可以问鼎状元的。

  按例便是进行封赏授职,向正仪参加武举就是冲着君珂去的,她向家本就是军界无冕之王,有没有职务都无关紧要,多了个实职,反倒会让皇帝紧张,于是殿上顺手就将皇帝关于封她为武略校尉,御林军副统领的职位辞了。

  纳兰弘庆乐见其成,客气几句也便完了,君珂想着这个御林军副统领的职务可不会落在自己头上,皇帝要是安心把睡觉的地方让她管,她还不敢睡呢。

  接着是查近行,看得出来皇帝对这位三甲中唯一的男宝贝十分欣赏,封了他骁骑大营参将,还赐了金银屋宅,君珂也为他高兴,无论如何,落魄的乡下男子,从此终于可以供养母亲,不用再捡泔水了。

  只是他那骁骑营的去向,让君珂有些不安,骁骑和御林军一样,是贵族子弟组成的拱卫京畿和宫城的军队,前者负责京中警戒,后者负责皇宫,京外十里,还有九蒙旗营,都是护卫皇族的最中坚力量,对子弟的出身和忠诚度要求十分高。那里王侯子弟比比皆是,寻常官宦子弟都不算个啥。燕京贵族的德行,君珂是领教够了,查近行那个出身,还有他的耿介性子,受得惯么?

  然而担忧也没用,何况这三处地方,算是燕朝福利最好待遇最优的军营,吃穿用度,都不是边军可比,穷困的查近行,也该过过好日子了。

  封完那两人,殿上好一阵没声息,君珂心想陛下可真是难为您了,想必为咱这个职务愁上好几天了吧?这还没掂量完呢?

  她对自己的情形心里有数,出身冀北、和皇朝最忌讳的藩王走得过近、又是女子,朝廷从上到下都不愿看见她出人头地,为此也屡次三番试图阻扰,是她运气好,一直走到现在。然而就算拿个武状元,也万万不可能给她什么要紧实职。

  拱卫皇城的肥差自然是没有的,独掌一军的正职也是不可能的,或者,九蒙旗营一个副将什么的?

  君珂正在那猜度,蓦然听见上头皇帝满是欣慰的语气,“君供奉神眼绝技,未曾想武技也超群,如此人才,是我皇朝之福,焉能不重加封赏?”

  嗯,是啊,人才啊,给个副将吧。

  “封武略将军,实授……”

  君珂一怔,武略将军是武散阶从五品,还是比不上她的文散阶,但问题是,这毕竟是将军衔,有了这个衔,她日后起点极高,这下可真是“从重封赏”了。

  怎么和她想得有点不一样?那是不是就给她个超级别的武散阶,干脆实职不给了?

  君珂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后面皇帝的话来了。

  “实授云雷军总统领,享统带云雷军十三营之权,驻军燕京麓峰山,拱卫九蒙旗营,钦此。”

  云雷军?

  十三营?

  君珂瞬间被这两个陌生的名词给轰昏了,云雷军?大燕有云雷军吗?

  十三营?十三个营?一下子给她十三个营?十三营满员有数万兵力,在皇族严格控制兵权的京畿,数万兵力就是相当有实力的军事力量,一下子她就成了数万大军的统帅,还是唯一的?

  君珂有点晕晕呼呼,不是被重赐的喜悦冲昏了头,而是现实和想象相差太大,天上好像是掉下了馅饼,但这馅饼如果是玉帝老儿去年忘记吃搁在柜子里发霉发硬生蛆的呢?

  而且这两个陌生的名词,怎么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熟悉呢?好像在哪听过,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还不快谢恩?”一边的沈梦沉微笑提醒,君珂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别有意味,可是这人说话从来都别有意味,哪怕他说去嘘嘘你都最好想一想他的实际意思是不是去挖茅坑好让你掉进嘘嘘里。

  君珂才不要去看他,她看一眼纳兰君让,在燕京这些最高层人物里,她还是愿意相信皇太孙殿下。

  纳兰君让面无表情,坚持只看地面金砖,君珂想这家伙不愿和她对视,是不是心虚呢心虚呢?

  上头皇帝温和的目光射下来,不管什么云雷军十三营是面包还是陷阱,此刻已经容不得她迟疑。

  她决然一个头磕下去。

  “臣,领旨!”

  回到府里的君珂,还处于云端状态,这个,那个,一眨眼,她就成了统领大军的将军了?

  可能吗?

  贺喜的人一拨又一拨,君珂迎来送往,吃酒吃到三更,送走客人后,醉醺醺抱着幺鸡的大脑袋,一边打嗝一边笑眯眯道:“幺鸡……呃……小珂……呃……当将军了……呃……有权了……有人了……找到她们的机会……呃……更大了……你从今天开始……天天都洗干净……减肥……别让太史看见你……骂我把你养太肥……呃……虐狗……”

  幺鸡瞟瞟自己快要垂地的肚子——人家哪有太肥,人家这叫十八块腹肌好么?只不过健美先生平着排,人家堆着来而已。

  酒鬼对狗许愿,墙头上有人双手枕头静静地听,墙头上杂生几朵晚香玉,在夏夜的风里依偎于他颊侧,暗香隐隐,花瓣舒展如丝绸,却不抵他脸庞光洁,眼波悠悠。

  这人神情十分自在,嘴里却在不住叹息,很幽怨很寂寞很悲凉很茕茕孑立的那种,底下打嗝不断,他叹气不息。

  这年头,人不如狗啊啊啊。

  叹到第十声,墙头草叶一动,多了一个人。

  那人酒气熏天地躺在他脚头,也学他双手枕头,姿态自如,可惜毕竟酒多了身子不稳,不一会就往墙下一栽。

  纳兰述叹口气,一脚勾住了那不省心的家伙。

  “回去睡吧,啊?”他有点不甘心地道,“你又不是男人,不需要睡惯墙头。”

  底下的人没回答,他以为她睡着了,头一低,那人抓着他的靴子,目光灼灼盯着他。

  她黑夜里专心看人的时候,眼瞳里便金光泛起,恍惚间便似去年墙头初见,他扑向她怀中,她一侧首,隐约里金光一闪。

  那黑夜里一抹金色光华,从此抹不去地亮在了他的视野,从冀北到燕京,墙头不是那个墙头,心情还是那份心情,历一年多风霜雨雪,更饱满而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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