嫧善(二十六)一梦千里_岁岁人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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嫧善(二十六)一梦千里

  嫧善(二十六)

  “公子服下此药之后,许会身燥体热、郁气外散,请放心,不过正常反应。公子若能忍,是最好,若实在忍不了,也无妨,服下此清心丸,以热水净身,多喝凉茶,也可将浊气排出。”

  嫧善缩腰含背跟在陆町豪身后,听他与侍女胡扯,心里五味杂陈。

  马车上,嫧善低头思量该如何道歉,却听陆町豪说:“你不必忧心,那一点药量下去,只会叫他难受一阵,于他身体无损。”

  停一时,又说:“我知道你心中愤懑,但其实……严家并不算是乡绅严吏,前些日子瘟疫来时,严家第一个开库捐钱,又设了几处粥棚,严老爷专辟了一处私宅让流浪者住,严家在此地百年,从来以仁心厚德为名,当然这与留青道长所为相比不算得甚么。然此事由严秋子与林孟所起,我想,若是伤及无辜也并非你本意。再说那严二公子,他虽荒淫,但他待女孩子是极好的,本县勾栏花柳之所里的女孩儿们,若有失足被迫或是家境贫寒者,他总是见一个救一个,若非他本性良善,我也不会为他治病了。我这话并非为严家开脱,留青道长仙逝是不争之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此事断不会只有一种解决方法,你可以为留青道长报仇,但不必为此搭上你的功德造业,你觉得呢?”

  他说的恳切,嫧善愧疚难当,低头道歉:“陆大夫,对不起,以及,多谢你,今日若非你,我怕是要酿成大祸了。”

  陆大夫摆摆手,“无尘道长在回春堂时帮了我许多,我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你如此。”

  嫧善又问:“你既知那严二公子无辜,为何还纵容我在他的汤药里放合欢散?”

  陆大夫凝神:“那点子剂量,不过泄愤罢了。可还记得晨间我说的严二公子抑郁易怒、情绪不定?便是此理。你说的林孟我在严府里是见过一次的,他并非做管事,不过临时招进去叫他管一桩事罢了,便是严二公子近来想在府中修一水池,叫他看管修饰的。可他毕竟非行班出身,似乎许多事情办不好,他又好谄媚殷勤的,常常惹得二公子烦不胜烦,我上次多嘴问了一句,侍女说那林孟常被主子打骂。今日二公子服了那药,心火上涌,又无宣泄之地,必然更加燥怒,晚间林孟去回事,想来不会好受。虽然小把戏不足为道,也算是为你泄一泄心头之愤,为留青道长报仇之事,你也好从长计议。”

  嫧善反纠结:“那岂非严二公子很委屈?”

  陆町豪笑道:“姑且算作是他治下不严的罪过吧。”

  又一日晚间,严府。

  “秋兄,我听说翠微山上的那个阿紫,似乎下了一趟山,已经知晓留青之事了。”

  “又如何?你放心,严府戒备森严,我就算容她十个阿紫,也不能成事,更何况那无尘近来不在,你怕甚么。”

  林孟坐在下首,皱眉道:“那阿紫我自来不怕的,可无尘总有回来的一日……”

  严秋子吐一口瓜子皮,呷一口茶,“无尘若是来了,谣言已遍布全城,法不责众,难道他还能堵上全城百姓的嘴吗?再者说,如今谣言四起,谁知道是从何处传开的,他若是来问我,我还说是在张峁村从几个村妇口里听来的呢,他能奈何?”

  林孟起身为他续一杯茶,依旧坐回下首,愁眉苦脸说:“您知道的,我不是担心谣言之事,我是说那浏河观的两条人命。”

  “你以为我叫你近来一直讨好二公子是为了甚么?若是真有无尘与你对峙那一日,二公子出手为你求情,还怕他无尘有不应的?时候不早,不必忧心琐事,早些歇息吧。”

  严秋子将自己身前一杯茶转搁在林孟手边,林孟便知,是启茶送客之意,只好打躬告退。

  走出几步,听见身后的房间里,严秋子在叫人铺床。

  二人各自歇在卧处。

  大风呼啸的冬日,林孟与严秋子两人走在茫茫荒野之中,身上却只着一件薄薄中单,寒风直蹿。林孟腹中辘辘,却无可食之物。前方似乎有光亮,但四周茫然,他不知行至何地,亦不知如何走出此地。

  越走越饿,满身皆是冰雪,四肢无知无觉。

  林孟看见前面的严秋子腰间似乎坠着一个包子,皮薄馅儿大,冒着热气,他甚至闻到了味道,是荠菜鲜肉馅儿的。包子皮太薄,几乎兜不住肉馅儿丰沛的汁水,随着严秋子步步前行,肉汁滴滴掉落,林孟心道:“好生可惜。”。

  他不由得出声祈求:“秋哥,你的包子可以给我吃吗?”

  严秋子却连头都没回,径直往前走。

  可饥饿与寒冷疯狂生长,似乎要将他的四肢百骸皆吞噬掉,严秋子腰间的那颗包子如一条盘旋着、不断吐着信子的毒蛇,诱使他疯狂。

  当他凝神看脚下时,却发现地上皆是死人白骨,路边密密堆着坟丘。简陋用石板搭就的饭床上,祭着新烧的碗肉,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夜色越走越浓烈,严秋子甚至看不清脚下之路,却一心直想往前走。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走在严府的一条小道上,路两边长着鲜红的虞美人,还是他早些时候着人栽种的。他身后随行的是脚步声很重的林孟,一脚一步,声音似乎就踩在他耳边。

  两人出了严府后门,转过街角,上一座山,却见眼前座座新坟。坟堆之下,立着斑驳的石碑,石料似乎经由千年风雨侵蚀,与黄土新翻的坟堆很不合宜,说不出的怪异。

  其中一座坟堆上放着几块发着光的金条,金条之下的新土似乎还在往外渗着血水。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坟堆上的金子发着光,自己不拿,难保别人路过会拿,更何况身后还跟着一个贪心不足的林孟。

  林孟直盯着饭床上的大碗肉,正思虑着要如何与严秋子分食,转眼却见严秋子已站在坟堆前,将什么东西塞进自己袖口。

  自己想着要与他同甘苦共患难,他却只想着满足自己私欲,一时之间怒从心起,如野火燎原,蔓延得无边无际。

  林孟粗喘一声,顾不得什么,一跃身扑将上去,直奔那一碗烧肉,可严秋子还在不停地往袖口塞东西……

  眼见碗里的烧肉越来越少,林孟却觉得自己与严秋子之间所隔甚远,万般焦急之下,在地上捡起一块不知是人骨还是石头的东西,往严秋子身后扔去。

  严秋子正将金条往衣内塞,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又加重了,似乎是林孟正在向自己奔来,正待回头时,脑后却遭了一次重击,回头,是林孟满脸凶煞。

  听到有狐狸的嘤嘤叫声时,两人正扭打在一起,林孟脸上被打得青紫交加,严秋子胸口和两腿之间有不少鞋印。

  狐狸叫声越来越近,而周遭却怎么也看不见有狐狸身影。两人觉得甚是奇异,当下也不打了,弯腰撅臀,四处搜寻哪里来的狐狸。

  一人往北,一人往南,却在半刻钟之后,在一个坟堆前碰面。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嘴唇开合,耳边却只有狐狸的叫声。

  其声幽怨,却又近在耳边。

  林孟两人面面相觑,却眼见着对方的白净皮面幻作狐狸头,嘤嘤叫声仿似就来自对方。

  可此时的狐狸叫声却又忽远忽近起来。

  林叶飒飒,吹起一阵凉风。

  身边的坟堆里似乎有什么动静,两人一齐转头,却见身边的并不是坟堆,而是死人面……

  需有多少颅骨才可将平地堆成坟丘?

  眨眼之间,那堆死人面忽然崩塌,不计其数的颅骨滚落脚下,霎时堆至腰间,眼见就要埋上胸口了,可两人眼看着原本的坟堆之处,威风凛凛立着一只狐狸,嘤嘤的叫声不绝于耳。

  颅骨堆至下颌处,腥臭之味扑鼻而来。

  还不待两人呕起来,光明已不见,只剩下一声一声的狐狸叫声。

  白日,佃庄内。

  严秋子今日不想在严府,所以躲懒出来,将拖了许久的田庄上的账本清一清。

  “严管家,您昨晚没歇好吗?”

  “怎么?”

  “您眼下面的乌青……”

  严秋子摆摆手不理会,“你只管将上半年的收成账本呈上来,我瞧一瞧。”

  佃户躬身哈腰称是,又向外招了招手,一位清丽少女脚步款款、裙裾翩翩,端着食盘进来。

  “严管家,您请用茶。”

  女孩儿声音轻柔和细,端的一派温柔小意。

  却见那严秋子双眼紧闭,正在养神,闻声也只作不闻。

  女孩儿讪讪,只得将茶斟好,垂手立在一边。

  佃户见状也不言语,轻手轻脚走出去拿账本去了。

  算盘珠子拨棱棱地响了一个晌午。

  严秋子口干舌燥,方想起来手边还放着茶,拈起杯子灌了一口冷茶,激灵一下,混沌了一天,终于清醒。

  佃户见状,灵光乍现,谄媚道:“严管家,食盒里还有一些时令点心,都是咱们庄子上种的作物产的,不过图个新鲜,您尝一尝。”

  严秋子将一个圆木食盒打开,也没看里头是个什么境况,伸手进去触到了一块坚硬光滑的东西,想是什么果子,捡出来一看——

  灿灿一方金子。

  与昨夜梦里洒在坟堆上的并无二致。

  当下手也不稳了、嘴也不渴了,见了金子如见了鬼魂……

  但最后还是叫随行的小厮提上了食盒。

  毕竟就算坟堆上的钱,也是真金白银的。

  马车咯噔载着严秋子回了严府,他正要回房里补一觉时,却撞上了林孟。

  真是晦气,当初就不该把这一尊瘟神请回来。

  林孟眼见着严秋子面色不虞,再加自己昨晚梦中情景叫人胆寒,也不愿与严秋子搭话,但既已撞上了,少不得要寒暄两句,只好作揖躬身,扯出笑脸来——

  “秋大哥好。”

  起身时,却发现严秋子已经走远,只看背影就叫人生厌。

  当日晚间。

  饥饿、寒冷、茫茫原野、堆堆坟丘、滴着肉汁的包子、冒着热气的碗肉、闪光的金块、辘辘头骨、嘤嘤鸣叫……

  第叁日晚,从饥寒交迫始,被腥臭头骨埋葬为末。

  ……

  接连一月,两人晚间都是同样的梦境。

  即使睡前吃饱、大伏天盖上厚被、白日里见到钱就吐,在梦里还是抵挡不住饥渴与欲望,次次沉沦在白骨之下。

  浏河观后山。

  嫧善蹲在留青墓前,将手里将将买的杏粉糕摆在简陋的饭床上,又带了一壶在聚福楼买的桃花酒。

  “师兄,我给你买了杏粉糕,你若是吃着好吃,我以后再买,上次给你买糕还是在去年年节。前次路过一个小店,卖杏粉糕,我却忙着赶路,犹豫一下没买,想来真是后悔。这个桃子酒,说是很有名,买来给你尝尝。”

  “你的仇,我虽不能为你亲报,但这一个月来,那两人想必也是不好过的。一个贪财、一个恋物,总教他们知道欲壑难填的滋味。”

  停一时,将一壶桃花酒洒进土中,目中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无尘好久不回来,翠微山我自己住着总觉得空荡荡,你走之后,我在浏河观住了几日,并未发觉哪位师兄弟可堪观主大任,也不知你是否心有所选。”

  “从前因我的缘故,叫你受了许多委屈,如今也不能再弥补。”

  絮絮叨叨说了半日,也不知她在与留青说还是自说自话。

  之后实在无话可说,便坐在坟前,拈地上的落叶玩。

  又坐了半晌,见日将西落,终于站起来掸掸尘土。

  “师兄,我走啦,下次再来,你好好保重。”

  下山进了浏河观,却见观堂内几个蓝衣小道士聚在一处嘀嘀咕咕,看见嫧善进来,台丹跑过来拉着她进了观内的后堂,院中堆着许多落了灰的杂物,而平日里陈放杂物的土洞内,赫然有一尊神像。

  金砌蛇身,蛇尾尖细,蛇头戴着青绿帻帽,蛇头高昂,双目碧绿。

  许是年久未修,金片脱落一地,露出内里的青绿蛇身。

  塑像之人极其仔细,将蛇身的鳞片都刻得清楚。

  嫧善忽想起她在张峁村外那棵桐树下做的梦,与眼前之景况别无二致。

  门外的小道士问:“道姑,您可知这是何方神仙?”

  嫧善回了回神,道:“不过是此地百姓随意建的庙宇罢了。”

  说着指了指神像下的匾额:“你瞧,这匾上写的是‘青云庙’,想是取‘直上青云’之意。”

  “别聚在一处了,将外面的杂物规整规整,就该吃晚饭啦。”

  门外的小道士们躬身散尽。

  嫧善将土洞的木门关上,幻作狐狸,像梦中所做那般跳上贡台,卧在蛇身盘踞凹陷处。

  一梦千里。

  林、严的梦境和最近新播的电视剧完全无关……

  我前两天翻了翻嫧善前面几章,发现翠微山最开始的名字叫玄幽山???我明明记得我起的名字就叫翠微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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