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萧观音,朕同你再无干系。_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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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萧观音,朕同你再无干系。

  夕阳沉沉欲坠,沉云漫卷,映着漫天胭脂色的瑰丽霞光,将石板地上的裂缝照的清清楚楚。

  耶律洪基走到窗畔,轻轻伸手覆在身侧鸭卵青似的青瓷瓶上,玄色的长衫阴沉未决。

  我垂跪在他身后,盯着地上一层鸦青色的地衣,觉得双腿疲软麻。

  半晌,他转过身来,雪底青缎靴子落在我眼前,一步一步踏的稳而寒。

  “阿音,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微微沉敛,居高临下地砸进我心里。

  我稳了稳神,垂道:“臣妾请陛下专心朝政,暂置秋猎!”

  他不言语,只是轻笑,我咬了咬牙,伏地叩:“臣妾身为大辽皇后,今表上奏,恳请陛下以国事大局为重,上朝亲政!”

  “皇后这是在斥责朕玩物丧志?”他没有叫我起身,只是又走近了些,声音低沉持重,带了几分讽刺之意,“皇后如今当真是贤德了。”

  我轻声道:“陛下便权当是臣妾大胆斥责了罢。”

  “放肆!”他冷哼一声,拂袖重重地在案几后坐下,狠狠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皇后是越僭越了!”

  放肆这词还是头一回出现在我的耳中。

  查刺啊,若说放肆,我这二十几年,不也放肆了多回了?

  “即便是僭越,臣妾也非说不可。”我咬了唇,终究还是迟疑了一番。

  我知道,若我这番话说出来,我便是彻彻底底地激怒他了。

  可我还是要说。

  不是萧观音要说,是这大辽皇后,不得不说。

  “陛下多年不曾亲临朝政,朝中诸事皆由耶律乙辛处置,宰相当权,皇权难免掣肘。再者,陛下如今只顾行猎玩乐,难保朝中大臣不起异心,更遑论天下百姓!”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大辽需要明君,臣妾请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这屋里刹那间寂静下来。

  这话是大不敬,我心里头清楚。

  耶律洪基忽然轻笑出声,想来是怒极反笑了。

  我的心不由地渐渐悬了起来,下一刻,那杯茶盏就重重地砸在我面前,粉身碎骨。

  “依皇后的意思,朕便是个昏君了!”他的呼吸一并粗重起来,想来是气到极处了。

  我伏在鸦青色的地衣上,悬在嗓子眼儿的那颗心突然重重地坠了下去,倒是令我彻彻底底地有了鱼死网破的勇气。

  “好!好!”他走到我面前,俯身一把捏住我的下颌,狠狠抬起来,厉声冷笑着:“这就是朕的皇后!这就是朕宠了二十几年的皇后!”

  我蓄在眼眶里的泪忽然就从眼角滚下来了。

  他愠怒至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轻软一下,手上的力气也松了些。

  他从来都见不得我哭,我竟然还泛起一丝死皮赖脸的暖意,这点,他倒是从来都没变过。

  “都给朕滚出去。”他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同我相对而坐。

  屋里的宫女宦官听了这话,像是得了特赦一般,鱼贯而出,还不忘将两扇朱门紧紧闭上,

  天色又暗了几分,便是透过半开的窗,也不过只余着几分淡而阴沉的绯红,映在他棱角分明的清俊的脸上,我痴怔起来。

  一阵轻柔而痛彻的沉默。

  半晌,他的目光空空落落地落在我的脸上,惨笑:“阿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捏在我下颌上的手指慢慢爬上我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颤声道:“我的小丫头呢?”

  我的心重重地坠了一下,像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眼角的泪一直滚落下来,我的眼睛微微烧热,却也只是惨笑着望着他:“陛下,我们究竟是谁变了?”

  我的声音沙哑却轻柔,只是我听来,字字钻心:“陛下,你就当你的阿音已经死了罢。”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神色变得自嘲而苦痛,我心里头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疼起来,却还是笑着道:“在你面前的,不过只是这大辽的皇后。”

  我跪着爬了几步,伸手捂住他微微湿润,在仅存的几抹晚霞里泛着水光的眼睛,抬起身子缓缓吻了他的额头,双目微微合上,终于泪流满面:“她爱过的查刺已经不在了。”

  他忽然轻笑出声,望着我的目光满满的凉薄:“好,真好。”

  他站起身,垂眸凝视着我,双眸沉沉,像是燃尽了的烛光:“跟着如今的朕,还真是委屈皇后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移开目光。

  他青缎云纹靴从我面前踩过,身后传来细碎的帐幔的摩擦声。

  “萧观音,既然如此。”他顿了一顿,声音渐渐飘远了,“从今往后,朕做朕的昏君,你做你的贤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我重重地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心里森森然地抽痛着,像是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大辽完了。

  我的查刺,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宫。

  倒是宫女时常禀报,说耶律洪基越安于享乐,格外昏庸。打着我的名号将朝中大臣李俨的妻子刑氏传入宫中淫乐且不说,前阵子竟在宴饮上掷骰子来任用大臣!岂不是拿军国大事当儿戏?!

  我听在耳中,心里沉沉的疼。

  这就是我的夫君,这大辽的君主。

  我没法见他,只能时常叫了耶鲁斡来提点着,好在耶鲁斡已随耶律洪基摄政,又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多少能稳住朝中大局,这便是我唯一的安慰了。

  后宫女子,没有皇帝恩宠便是度日如年。而我如今正这样幽深而刻骨的寂寞着。

  所幸宫中乐师赵惟一同单登时常在我面前比试琴乐,我便索性也将心思都搁到音律上,后宫不得干政,我也乐得清闲。

  我初初见赵惟一的时候,他清若拂柳,眉目温然,着一身清雅白衫,抱一把素色檀木琴,迎面而来的时候澄明如月,抱琴下拜,施施然笑道:“娘娘,我是个琴师。”

  他是个同耶律洪基截然不同的人。

  偶尔有时我拾起琵琶来,弹到某处,便无法抑制地想起耶律洪基来。

  他便停了琴,一双淡雅的眸子清然望着我,笃定地道:“娘娘,您何必悲伤。”

  我愕然,心里却也不着痕迹地微微颤动一下。

  他似乎是真的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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